明面上,桂香苑是家小食铺,暗里却是无攸坊与叶家消息往来的据点。
叶枕戈相信应翎决计不会罔顾大局,只是一口恶气难消便得理不饶人。他无奈双手奉送了随身十年的扇子,此扇不在于价值多少,他心知对方要的是他“忍痛割爱”,加之他话里话外提及沈初行之过,父亲之恩;如此既让应翎赢回一丝颜面,又不得不顺阶而下经由桂香苑物归原主。
了却了一桩心事,叶枕戈表情轻松走向席岫,席岫半晌也未侍弄好的发眨眼被他以发绳扎得整整齐齐。他自铜镜里望着青年,眼底满含浓情蜜意。
沈初行咬了口点心,痛心疾首道:“桂香苑不打算做生意了吗?绿豆糕里没绿豆,尽是糖,甜得倒牙。”
叶枕戈垂眸一笑,仿佛有些窘迫。
席岫两步上前,拿起绿豆糕塞进嘴巴,瞥一眼沈初行又看了看叶枕戈,意有所指道:“甜吗?叫我说半点不及我妻。”
沈初行一怔,忽然浑身颤抖趴在桌面,好大会儿才满脸涨红抬起头来,拱了拱手,恭敬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席少侠非凡人也。”语毕耸着肩头闷笑离去。
不猜即知往后日子难过……
叶枕戈素来谨言慎行,而沈初行天不怕地不怕,做过不少浑事留下无数“把柄”。如今终于被他揪住了自己的小辫子,堂堂世家公子竟被个男人称作妻子,何等趣闻?叶枕戈几乎想象得出,他拿这件新鲜事与应翎打赌。
“我是故意的,我不想你那么介意他。”罪魁祸首不以为然,将叶枕戈拽到了身前。
全无责备之意,叶枕戈微笑道:“我与初行情同兄弟,兄弟可以不止一个,你却是独一无二,无人能够取代。何况……”轻轻一吻席岫面颊,叶枕戈温柔地看着他道,“这件事唯有和你才能做。”
第十一章
整理好行装,吃过午膳,三人便即赶往码头。路经一间铁铺时,叶枕戈与沈初行各自挑选了一把佩剑;他二人瞧着南辕北辙,其实骨子里同气相求,习剑十年说弃便弃。叶枕戈摇扇舞文弄墨,沈初行干脆兵器也不要,专攻擒拿,但轻功之上却个顶个的高手高高手。
奉胥运河贯通南北,往来船只络绎不绝,而往泰和城亦有水路与陆路两条选择。陆路绕道不说,姑山山势险峻,处处陡壁峭崖,非十天半月不能穿行;水路则需横渡奉胥,半个时辰抵达对岸,三五日脚程便可望泰和城门。
摆渡人立在船头支桨,船舱最前方是一家三口,年轻妻子怀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孩,虎头虎脑,一双眼正直勾勾望向舱内。
只见舱中沈初行与席岫对面而坐,脚边摆满各式点心,一个破茶碗被沈初行按住碗底一番晃动,紧接掀开碗口大喝道:“小!”
席岫瞧也懒得瞧,提走一包点心搁在了身后。
沈初行和叶枕戈同在“吃”上百般挑剔,但他又多了一样嗜赌的毛病,以美食下注简直比银子更叫他心疼。他心疼,自然也不想别人舒坦,于是朝舱尾斜睨一眼,揶揄道:“少侠先斩后奏,与少爷珠胎暗结,即便义父不肯,少爷也只能跟着你了。”
听他胡言乱语,叶枕戈本予反驳,可下一刻便扒着船沿呕了个干干净净。
叶枕戈之母冯媛乃潼良冯家千金,冯家造船技艺传承百年,莫说奉胥运河上大小船只,便是可供出海,容纳百人的摇橹风帆大船也十有八九出自其船厂。冯媛少女时便能掌舵乘风波浪,却偏生了个与水难容的儿子。
席岫这才想起因何与沈初行赌骰子,便匆忙拿了梅子走回叶枕戈身边。
梅子的酸甜舒缓了不适,用手帕擦拭过嘴唇,叶枕戈倚向了船篷假寐。席岫瞧他面如灰土,眉尖微颦,也不忍打扰,紧挨他坐下后便百无聊赖张望起来,结果对上了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男孩不知何时蹲在了席岫脚畔,正两眼放光瞅着他手里的油纸包。
席岫低头看了看,取出几颗梅子给他。男孩也不客气,抓过后塞进嘴巴,一张胖脸立刻皱没了五官,“呸呸呸”地把梅子全吐出去,他怯生生望对方一眼,迈开短腿跑回了妇人身旁。
席岫莫名就得罪了那孩童,而沈初行还不忘落井下石,边吃边赞叹道:“桂香苑的如意糕果真香甜。”
男孩瞧得心猿意马,不一会儿涎水直流,像个小狗般挪蹭到了他面前。沈初行手捧点心上下左右晃了晃,点心往哪儿,男孩眼睛就跟往哪儿。
“想吃?”笑嘻嘻摇动骰子,沈初行道,“赢了就给你。”
席岫弯腰一步跨了过去,夺走如意糕整包塞给孩童,瞥了眼沈初行,分外不屑。
那年轻妇人是个布裙荆钗的农家女子,瞧同行者非富即贵,便与丈夫坐得离他们颇远,也不多望一眼多听一句,生怕招惹是非。之前她因困倦小憩了片刻,方才清醒就见儿子抱着点心扎进怀中,不禁气得一巴掌落上孩童屁股,赶忙小心翼翼将之归还。
席岫不解道:“是我愿意给他的。”
“多谢您好意,我们吃不惯这些。”妇人低眉顺眼走回船头,从包袱取出半块烧饼哄起了哭闹不止的孩子。
眼望那幕,席岫奇怪道:“烧饼比如意糕好吃吗?”
抛起一颗骰子接入手中,沈初行漫不经心道:“你可知这如意糕多少银两?”
席岫摇了摇头,他对钱几乎没有意识。
“用来买饼可以装满半艘船,”沈初行浅浅一笑,露出颊边梨涡,“她今日接受了好意,明日又要拿什么满足儿子?何况你是慷他人之慨,拿我的点心做好人,问过我愿意吗?”
席岫哑口无言,正思索如何辩解,忽而耳根一动警觉起来。与此同时,叶枕戈业已清醒,和沈初行互递眼神,一前一后迅速走出船舱立在了船尾。
极目瞭望,滚滚江水湍流不息,浑浊江面遥对着湛蓝晴空,仿佛无边无际,这是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如果忽略隐藏水底的危机。
拔出长剑,沈初行一声笑叹:“我是泥菩萨过江,少爷自己保重。”
话音甫落,只见数道影子猛地蹿出江面,白花花的匕首一齐朝二人刺来。叶枕戈匆匆挡开第一波攻击,在沈初行的掩护下踩着天穹跃至船头,将船夫和一家三口推入舱内,转身又应对起了如影随形的刀光。他心知这批杀手绝非蝉衣楼的人,即便刀口舔血的营生也有其道上规矩,奉胥运河乃八仙帮地盘,有胆在江上杀人越货,两种可能性,其一:行凶者背景深厚;其二:所得利益让八仙帮甘愿狼狈为奸。
叶枕戈十分肯定是后者。
杀手惯习水性,攻人不备却不死缠到底,情急之刻即跳入江中躲避,等待反扑的时机。
叶枕戈与沈初行分守首尾,将其余人护在了舱中。
孩童满脸惊恐连哭叫都已忘记,被妇人捂住嘴巴死死抱在怀里,妇人丈夫与船夫也缩头抱臂,抖得筛糠一般。
席岫空有本领无处施展,他挥戟便是片甲不留,包括这条船!然而他的忍耐未能换来敌人稍许留情,船底被凿开一条缝隙,江水源源不断冒出,转眼漫过了脚背。
有感船身下沉,叶枕戈看了沈初行一眼,俩人急转剑锋掀开船篷,其下情形一览无遗。
“抓紧船身!”大声提醒,叶枕戈不再犹豫,剑刃直陷船底,右腿猛力踏下,对面是沈初行同样动作,原本窄细的缝隙忽然延伸开来,“轰啦”巨响,整条船竟一分为二。
众人纷纷落水,像救命稻草似的攀住了浮木。席岫经历过最初的惊愕,连忙去寻叶枕戈,哪知扭头工夫,另一半船已远在十丈开外!
杀手无暇顾及落水者,直追目标而去。
席岫正想上前却听得哇哇哭叫,循声一望,原来是妇人体力不支,翻涌的江水呛入了孩童口鼻。夏日里,席岫常会在潭中洗浴,水性不差,他游向妇人将她往船上扶了扶,又单臂托起了孩童。
一旦不慎落水,便是他人天下。
叶枕戈与沈初行分站两端,半边的船身显得岌岌可危,可杀手上蹿下跳始终难以近身,且水下十分消耗体力,攻势大不如前。
叶沈二人看似忙于周旋,其实每一个步法都在暗中催行,将杀手越引越远。
这些人不会凭空出现,更不会游过半条江而来,附近必藏有他们的船只。
果不其然,不多久便有船影出现视野前方。预测了距离,叶枕戈膝盖微弯,只因一个简单的动作船身立刻失去平衡,而沈初行却也同时加重了足下力道,俩人提剑跃上江面,借水而行,一口气竟是百丈遥远。
那船上只留一人守候,在来人落脚前已灰溜溜跳进了水中逃命。
沈初行方一脚踏实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空阔江面甚是惊人:“两个选择。第一:拆了这船,你们继续享用冷水浴。第二:剩下那半条送你们游回去,不必谢了!”
杀手原本打着“破釜沉舟”的算盘,将叶沈二人拖入江中,既能让自己如鱼得水,又能对长兵器造成掣肘,却不料反被对方利用占取了先机。继续僵持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再恋战,他们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踪迹。
沈初行撑桨驶回原处,好在是小满时节,江水不至于冰冷刺骨,俩人搭手将落水者一一拉了上船。
解开席岫大氅,叶枕戈脱掉外衫披在了他身上,末了转向舱内惊魂未定的一家人,愧疚道:“抱歉,让你们受牵连了。”
“不、不……”妇人头也未抬,抱紧儿子瑟缩一团。
生怕那伙恶人回头,船夫卯足劲力摇浆,小船有如风助驶得飞快,更早地抵达了渡口。叶枕戈理所应当赔偿了船夫损失,船夫二话不说弃船离去。那妇人亦是胆战心惊跟随丈夫匆匆下船,沈初行热心地扶了把,一只手迅速探进她袖中放入了碎银。
席岫看在眼底,想此人虽态度玩世不恭,行事却没有外表那么吊儿郎当。而此时已走出几步的妇人突然回身,朝席岫作揖道:“多谢您。”
说完又慌慌张张去追赶丈夫。
席岫怔了怔,心底涌现一丝喜悦,想难怪叶枕戈叫他不要轻易视女人为弱者;妇人即便怕得双腿打颤仍不忘道谢,比遇难时拼命抓住船木,连妻儿都不顾的男人何止强过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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