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渐渐远去,自巷口突然转出道身影,掂了掂掌心钱袋,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浅浅一笑,其貌不扬一张脸上,颊边露出了两个可爱梨涡。
随后便接连数日大雨,他们冒雨赶路,等到了乾宁城外,叶枕戈寻了间客栈竟又暂住下来。席岫总觉他在顾虑什么,可顾栖涯如今正忙碌南海航线的事,远在千里之外;不提已四散各地的叶晴的义子义女,连仆役们亦被顾栖涯通通换掉了,这乾宁还有什么令他顾虑的?
难道……会是那人吗?
雨霁天晴,泥泞的路面彻底干透后,叶枕戈才领席岫于月圆之夜赶赴郊外那片坟地。
相挨的两座坟茔,一座收葬着冯媛生前衣物,一座埋着不知名的人。
席岫曾听对方说,代替他的那具尸体是沈初行从一个穷人家买来的病逝的儿子。彼时,其余人皆须随叶晴往瞿州参加武尊大会,因而给了沈初行偷天换日之机。人虽为沈初行所埋,可坟墓前的碑,摆放的供品一定不是出自他手;他知晓对方没死,怎会替活人立碑祭拜?
席岫想,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他讨厌楚霜,然而楚霜也是世间除了他和沈初行,另一个关心牵挂叶枕戈的人。另一个,原本与他相同“命运”的人。所以他对楚霜不只是单纯的讨厌,还有怜悯;他尚且如此,何况叶枕戈?
叶枕戈静立不动似不愿惊到一草一木,留下一丝痕迹。
“母亲……”良久,他一声哀而不悲的轻唤打破沉静,“您若在天有灵,请原谅孩儿,祝福孩儿吧。”
席岫亦不叩首祭拜,抱拳道:“伯母,席岫向您立誓,此生与泠泠相伴不离不弃。”
叶枕戈借着温柔月光望向他,眼底是藏不住的爱意与感激。
回程路上,席岫试探着问道:“你……没有其他想见的人?”
“你指楚霜吗?”
未料他如此坦直,席岫反倒有些无措:“啊、嗯……让他知道你平安无事也好,相信只要是你的请求,他必会守口如瓶。”
“感谢你的体谅,但——”迟疑片刻,叶枕戈道,“你不了解楚霜,他和你……不一样。我在他身边一日,他便不愿长大,现在或许痛苦,可如此才能让他从自己编织的虚假的幻象中走出。”
“楚霜爱的是那个对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兄长,”叶枕戈轻声道,“即便兄长是因义父的命令才照顾他,替他受罚因为他幼稚可怜,从不训他是嫌麻烦。他其实明白,却宁愿活在假象里……”
叶枕戈嗓音逐渐低下,语带愧疚道:“我已毁他一次,不能再伤害他。他要的,我给不了。”
“泠泠……”
“我也有许多做不到的,”叶枕戈轻轻勾住席岫手指,一字字道,“我无法因愧疚而守在一人身旁。”
席岫闻言,心怦怦直跳:“你对我——”
“自然是难敌美色诱惑。”叶枕戈面不改容道。
“你——你……”席岫不知是羞是恼,“你”了半晌,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害人不浅!若写进话本里,恐怕就是祸国殃民的佞臣奸妃。”
叶枕戈摘掉斗笠,微笑着凑向他耳畔:“您有此雅兴,今晚便容我侍寝吧。”
从乾宁到潼良,陆路换水路,略过叶枕戈登船前面如死灰恨不能叫席岫打晕自己这件不光鲜的事,一路倒也顺顺遂遂,无波无澜。刚落脚赤绒岛,他们便恰巧赶上新船试水的日子,听车夫道,此船乃冯小妹为出生半年的女儿打造,名曰“念婴”。
回想笑容明媚,坐在树上晃荡着赤脚的少女,席岫不由莞尔,心觉时间过得真快啊……
五年了。小妹已为人母,而他和叶枕戈亦兜兜转转走在一起。时间不一定是剂良药,却也不一定是毒药;它是无情的看客,多情的见证者,纵使斗转星移亦不能改变小妹对姐姐的思念,改变他对叶枕戈的心意。
他们直接赶往了码头,新船正缓缓驶出港口,周围除了船工、匠人,还有诸多百姓,岸边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双眼注视的皆是立在船头的潇洒女子,和女子身后怀抱婴孩的慈祥老人。冯家的船厂与航海商队是这处群岛生存繁荣的根基,若说出海的人靠天赏饭,冯家便是为他们撑起了那片天。
百姓们无不欢喜,船上载着的是保佑过他们的人,正保佑他们的人,以及,他们未来的希望。
冯小妹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笑容仿佛带着萱草的芬芳,那样的可亲耀目。
——谁说女子不如男?老夫女儿不比男儿差!
忆起冯前辈的话,眼望此景,席岫打从心底认同、佩服!
船渐渐驶向远方,叶枕戈却未曾停止追逐的脚步,席岫始终跟随他,直到远离人群,再也瞧不见那船只,叶枕戈忽而跪了下来,朝无边无际的汪洋叩首拜别。
之后,他们在海滩捡了一颗最大最美的海螺,由席岫悄悄潜入放去了冯小妹闺房中。这颗海螺,会将他们的祝福送达。
是夜,二人便离开赤绒岛返回内陆。
途经瞿州附近,叶枕戈寻问席岫是否要往武林盟探望。
席岫摇头,铁衣愿替他隐瞒“叶少爷还活着”这件事,他已十分感激,何况他离开武林盟只因报答了铁铮庇护之恩,铁衣却误会他不满新盟主的打压欺辱,为此跟对方多生口角,若自己再度现身,只怕铁衣又将不平。所以,不如不见。
“而且,我担心家中那只‘小猴子’三个月无人管教,快野疯了。”席岫耸耸肩,不猜即知回去后又得重新教育了。
叶枕戈失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瞧你乐在其中,不若自己生只小猴子养养?”
“你肯给我生吗?”席岫挑了挑眉。
沉吟一声,叶枕戈语调认真道:“听闻西域有一种蛊虫可使男子受孕,你若当真想要孩子,我试试,未尝不可。”
席岫呆了呆又呆了呆,等发声时竟结巴起来:“你、你……你说的是、是是真的?”
叶枕戈轻笑:“当然——”
席岫一把抱起他,仰头隔着黑纱便吻住了他。
“是假的”三字被实实堵回口中。
叶枕戈眼皮狠狠跳了跳。调皮话不能随便说,尤其对席岫,哪怕听着就荒谬;若是他说的,席岫定会相信。
也是不久后,陶离儿在山中玩耍,不慎被捕兽夹夹伤了脚,席岫和叶枕戈去村中探视,跟忙碌煎药的施明卉无意间提说此事,对方淡淡道:“师父所留医典确有记载,但那物既不在西域亦非蛊虫,而是滇池深处的一种藻类。”
言罢,又不甚在意道:“你们俩谁生?”
眼瞧席岫望来的布满兴奋的双目,叶枕戈刚到嘴的南瓜藤水全喷洒而出。
施明卉斜睨他:“你吗?我猜也是。”
叶枕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否则,便不会为逗席岫给自己挖坟掘坑了。
马不停蹄,半个月后终于抵达溪谷,愿以为迎接他们的依然是那清冷的三间木屋,一方潭水,却意料外看到了一高一矮两抹身影。
“师父!你们怎么才回来啊!”陶离儿扑向席岫,被席岫及膝抱起。
“你重了!”席岫哈哈笑道。
陶离儿骄傲道:“那当然,我隔日进次谷,来回几十里路,跑得多,吃得也更多!没有我帮你们护着那两只老母鸡,指不定早被野狼打牙祭了。”
“你一个人?你娘放心?”席岫担忧问道。
陶离儿哼道:“她起初不放心,现在巴不得我少在她眼皮底下晃悠。”
“再说,还有黄公子跟着我呢,”朝扑向叶枕戈的狗子瞄一眼,陶离儿道,“它前天还咬死一条蛇,威风得很哩!”
席岫顺势望去,三四个月前的小黄狗已变成大黄狗,欢实地摇着尾巴,前爪搭上了叶枕戈胸膛。
三人一狗一番亲热,席岫将在外买的一包桂花糖给了陶离儿,陶离儿扭扭捏捏道了谢,趁对方进屋整理行囊的空档,将一沓厚厚的纸张呈在叶枕戈眼前,嘴里咬着糖果,盯着脚尖,含含糊糊说这是自己这些日写的字。
叶枕戈没说什么,温柔地摸了摸他发顶。
陶离儿“久旱逢甘霖”,逮住席岫给他讲了许多山外的人事,席岫直讲得口干舌燥才终于将孩童哄睡,抱回隔壁。
从隔壁归返后,但见叶枕戈正站立桌前磨墨。
席岫打着哈欠行至他身旁,想劝他早些休息,却见他缓缓展开了那副自己送他的扇子。
“我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了。”
叶枕戈笑着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提笔舔墨悠悠落向扇面。
席岫一瞬不瞬盯着,看他一笔一画,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
枕山席水。
—《栖心》完—
—全文完—
(作者[email protected]三更灯火谁人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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