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岫似懂非懂,只觉被他这样望着心头便莫名一股热流淌过,想也未想,脱口道:“留下好吗?”
对上席岫殷切眸光,叶枕戈温和一笑:“我不就在这儿吗?”
“会一直在这里?”
叶枕戈摇了摇头:“此事我办不到,但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曾经承诺也依然算数,你有任何要求尽可直言。”
席岫立刻握住他的手:“我想你留下。”
叶枕戈也反手握住了席岫:“日后若有思念,你随时可往乾宁找我,或托人捎封书信,我定会来看望你。”
席岫急得甩开他的手,改为紧紧攥住了他腕子:“怎样你才肯留下?”
让一只山中“野兽”学会控制力量,就如让它明白“人世常情”一样困难。叶枕戈疼得简直没了脾气,苦笑道:“除非我是女子,为报恩以身相许。”
席岫还未单纯到无药可救,因为师父提起过他爹娘,这世间有男有女,女子“许”给男子便是相守一世的夫妻……他仿佛有了新的发现,豁然开朗道:“我要你以身相许。”
“哈!”叶枕戈被他言语间的天真逗得开怀大笑,“两个男人如何做夫妻?何况世间万千容色,你若肯前往谷外便能领略闭月羞花貌,沉鱼落雁姿;或打一盆清水朝其中一观,方知何谓冰肌玉骨,青云出岫了。”
席岫却是充耳不闻,只道:“你不肯答应因为你要走。”
“远了远了,两件事莫混为一谈,”叶枕戈收敛神色,道,“是我言语欠妥,不该与你开这种玩笑。”
“玩笑是什么?你又在骗我吗?”
看了看他,叶枕戈无奈道:“权当作我骗你罢。”
沉默半晌,席岫收回手负气离去。
长戟劈下震得尘扬石滚,大地动摇,席岫借力跃至半空席卷八荒,“吓”得数十丈外树木枝抖叶颤,他手腕一翻朝后扭送,戟刃又自旁划出海沸波翻。
初次接触手中兵器时,他年仅四岁,历经十载才得以驾驭,那是师父唯一一次对他展露笑容,言此乃造化——“银月戟”生具灵性,择主而事,非青眼者持之,苦修毕生也难发挥其威三成。
席岫落地单膝跪地,拄戟身侧,视线前方是凸起的一座坟茔,叮嘱声仿佛又传入了耳畔。
——远离纷争,伴银月永守山谷。
师父所言的纷争是什么?生前没有解答的疑问依旧成谜。可无论师父隐瞒了什么,十几年养育之恩不假,自己理应完成逝者遗愿。
这是他的选择,与叶枕戈无关,叶枕戈没理由留下……
抬头看了眼天色,他漫不经心又练几招便匆匆赶回住处。
想见,想见,想见那人。
风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鸟叫虫鸣,甚至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异常清楚。席岫环顾四周,眼望三间紧阖的房门抬脚走去,一间挨一间轻轻推开,最终徘徊在了膳堂前……“吱呀”门响后,仿佛成群鱼儿摇首摆尾游进脑海,他一阵眩晕,脸颊烫得生痛,吸入的空气却冷彻肺腑。
他用全部智慧也想不通,猜不透,以为叶枕戈离开了,结果是闹剧一场,认定叶枕戈不会故技重施,对方却溜得比兔子还快。但此回他俨然冷静了许多,心知这是迟早的事,今日或明日的区别……
突然,余光里一样事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席岫上前观视,那是块平铺案板的碎布,颇为眼熟,他拿在手中又仔细瞧了瞧,略旧的布面上黑迹斑驳,竟是炭灰所书的几个字:席岫……枕戈……
起笔与落款间还写着……
“你明明知道我不识字……”将碎布揉进掌心,像要揉成齑粉,席岫靠向墙壁,盯着屋梁,只觉身陷囚牢四壁坚实,挥戟劈刺皆是徒劳,横冲直撞却偏偏逃脱不了!渐渐地,他的思绪飘去了遥远的地方,远得听不见谷中风声。
不视、不闻、不去思考,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席岫迈动双脚,掠过身边的是看惯十几年的风景。无需刻意放出目光,一棵树、一株草、一片叶子的脉络都融入了他的生命,而这些年,他也只活在草木荣枯间。
不知跑了多久,他忽然停步遥望远方,回忆炸开锅汹涌而至。
玩心未泯的童年,他背着师父在山谷“探险”,越走越远,一片林接着一片,爬上山坡仍有更高更陡峭的等待。他好奇何处才是尽头?尽头后会否另一片延绵不绝的山林?可不足半日师父便找到了他。
他举戟跪了三日,三日后双臂业已僵直,然而令他“痛改前非”的却不是身体上的惩罚。
之后整整一年,师父没有与他讲过一句话。
灌铅般沉重的腿,手里被汗濡湿的碎布……他仿佛身陷泥沼,进退两难,而正当迟疑时分,远处突然响起兵戈相击的声音!
第五章
自打记事,席岫没见过师父以外的人,叶枕戈的出现已是破天荒,如今竟又被他遇着了更热闹的场面。既然事发在必经之路,何妨一探究竟?席岫穿梭山林如履平地,眨眼工夫便抵达了响声源头,送出视线的刹那他浑身骤冷,连草木也仿佛感受到这股气息而纷纷颤动!
青衫人此刻正与六七黑影缠斗得难解难分。
黑影面覆黑巾只露出嗜血双眼,持蝉翼剑,剑剑毫不留情直取对方要害!四道剑风自前后左右同时袭来,青衫人旋身跃起,足尖轻点一人剑身借力脱出战圈。未得喘息,又一把剑从斜地刺来,他挥扇格挡,抬脚便踢上那人胸口。就在这时,一剑趁隙直送他腹侧,青衫人待要回防,却忽而多出个身影徒手接下了攻击!
一丝嫣红沿薄如蝉翼的剑刃淌落,眉也未皱,席岫收紧力道轻而易举将其从黑衣人手中夺取。
这幕太过突然,当场鸦雀无声,可随时间流逝,原本被夺兵器的人冷然一笑,满眼尽是嘲讽。
叶枕戈全无叙旧心思,轻击席岫手肘,自他松开的五指间抽走了那柄剑:“剑上有毒。”
席岫愣了愣,翻开掌心一瞧,伤口附近果然呈现着诡异蓝色。
“当心!”
耳闻一声大喝,血花瞬间喷溅在了席岫脸庞,他左侧之人不支倒地,扭头看向另一侧,叶枕戈已是回剑之姿。心越跳越快,像被人拉扯般闷痛,他喉头一甜,垂首呕出黑血,只觉头重脚轻,思绪混乱,迷迷糊糊去想这便是“毒”的滋味……
叶枕戈护在席岫身侧,快速扫视四周,戒备着敌方一举一动。
暂时的平静是为试探,也为致命一击。
黑衣人首先有了行动,第一批四人缠住叶枕戈,剩余两人围困席岫。若单单叶枕戈,黑衣人未有全然把握,但如今多出个自投罗网的傻小子,不怕他不就范!
双拳难敌四手,叶枕戈分身乏术,一边应对周身一边关注着青年,眼瞧他被另两人前后夹击,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便不禁招招无情只管杀出血路。
“碍事!”一剑搅进黑衣人肩头,顾不得接踵而来的危机,叶枕戈直奔向前,“席岫!”
昏沉的脑袋里亮光乍现,席岫双目圆瞪,一把握住黑衣人手腕,只听“咯嘣”一声骨碎,紧接着便是连串惨叫!见势不妙,另一人刚要撤离,就被正巧赶来的叶枕戈刺穿右肩。
其余人即刻一拥而上。
面对绵密攻击,席岫灵活地避开剑锋,依样折断两人臂骨,最后一人却运气欠佳,脖颈陷入了他五指之中,喉咙断断续续发出痛苦呜咽。
毒已侵蚀五感,席岫唯独剩下本能,神魂出窍般加重力量,直到叶枕戈的手温柔地牵引他放松了掌心。
扶席岫坐在一处干净草地,叶枕戈提剑走回黑衣人面前,一一审视过后,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剑尖抵住了他覆面的黑巾。
“你不靠脸吃饭,我也没兴趣看你这张脸,”语毕,剑尖缓缓滑向对方右腕,叶枕戈沉吟道,“伤筋动骨不过百日,可若缺了只手想再长出,就难比登天了。”
那人闷哼道:“果真是桩不划算的买卖!”
“废话!解药拿来。”
黑衣人自袖中摸出药丸,掷往他脚边,挑衅道:“你不怕我给你的是假的吗?”
弃了剑,叶枕戈勾唇一笑:“蝉衣楼的杀手何时改行做起了商贩?拿不出看家本事,只懂伶牙俐齿口舌之争。”
“休要得意!这笔账我们迟早讨回!”黑衣人与同伙两两搀扶,犹如丧家之犬逃离了当地。
直等那批人彻底消失视野,叶枕戈才走回席岫身边,替他包扎伤口喂入解药,可他呆若木鸡不知吞咽,叶枕戈不得已将药含在舌尖,贴上他双唇撬开齿关,卷着药丸送入了喉咙。
一炷香后席岫眼底渐渐恢复神采,凝聚起的视线投向了身前。
“感觉好些了吗?”叶枕戈抬臂探他额头。
席岫抚上额间的手,简简单单的动作却似乎花光了力气:“那些人呢?”
“早已离开。”
“他们是谁……”
“一言难尽,等你身体好些了我慢慢告知。”
眼瞳微微一动,另只手蹭了蹭叶枕戈嘴唇,席岫惊疑道:“你受伤了?”
叶枕戈明白他所指为何,解释道:“这非是我的。方才喂你解药,想来无意中沾了些。”
席岫又摸自己,果然有同样的暗色血迹,脑袋“轰”地一热,他懵懵懂懂道:“用嘴?”
叶枕戈笑着掩饰:“若非形势所迫,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席岫听不懂言外之意,兀自幻想着相贴的触感,叶枕戈双唇红润,下唇微翘而饱满,仔细去瞧,会发现颗极小的红痣……在眼底逐渐放大。
收紧下颔,叶枕戈别过了头。
席岫终于醒悟到自己的行为,而那唇已近在咫尺:“不行么?”
“不行。”叶枕戈并不看他,语气十分冷淡。
“为什么?”席岫眨了眨眼,心头翻涌起一股奇妙感觉。
“不为什么,这个问题根——”话未说完便被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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