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岫眼疾手快,树枝掷向黑影将其牢牢插在地面。
尘埃落定,叶枕戈徐徐上前,审视着那不偏不倚正中七寸的伤口,赞许道:“好功夫!”
叶枕戈称他少侠,赞他武艺高超,都令席岫十分欢喜,每每这时才仿佛有了符合年纪的表情:一点得意,一点羞涩,只似有若无的笑便使得面庞鲜活起来,闪闪得像要发光。
夜幕点缀上了璀璨的星,山谷气温骤降,而与冰冷空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远处温暖的火光,再走近些就能耳闻断断续续的人声。
“此处刀刃需埋七分,一寸三分为段……错了错了,还是我来——”
“咚”的巨响,刀尖整个没入案板,席岫冷冷一瞥,再次举刀“凶神恶煞”地剁向蛇肉。
叶枕戈脖子一凉识趣地噤了声,老实坐在灶前添柴,火越烧越旺呛得他一阵低咳。
席岫停下动作,弯腰铲了些灰送进灶肚,见不再有浓烟溢出便走回案边把处理好的食材一股脑下了锅,接着脏手在衣角一抹上前捞起叶枕戈,“强占”了他的位置:“你去屋外等吧。”
揉了揉酸疼的眼角,紧挨席岫坐定,叶枕戈朝手背呵了口气:“我想在此处陪你。”
席岫一年四季皆着春衫,从不觉寒冷,借给叶枕戈的衣裳同样十分单薄。他扭头去瞧,见对方鼻尖泛红,眼底闪烁水光,不知怎的竟有些生气,却不知生谁的气又在气什么,便只顾一根根往灶肚添入新柴。
约莫半个时辰,灶台上便多出了两只冒着腾腾热气的碗,肉香混着姜辛扑鼻而来,尚未入肚已是驱走了些许寒冷。
端碗喝了口汤,叶枕戈啧啧赞叹:“凤随楼的蛇羹也不过如此了,叫叶某说此汤保留了最原始的清香,更胜一筹。”
席岫见他十分热衷烹饪,好奇道:“你是那里烧饭的吗?”
叶枕戈一愣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待笑意渐消才惊觉失态,连忙道:“我义弟讲过同样的话,不瞒你说,我宁愿做个厨子。”
顿了顿,续道:“我出身四世家其一的乾宁叶家,家中上下皆道我不学无术,我自知难当大任,闲时不是品茗作赋,侍鸟弄花,便是尝南北美食,钻研食谱。我方才大笑并无愚弄你的意思,只因被说中心事一时百感交集。”
叶枕戈所言,席岫通常只能理解三分,他单纯得几乎像张白纸,还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更枉论猜测旁人心思?但在他浅薄的认知中,一个人会笑是因为开心,然而叶枕戈的笑却似乎总与“开心”无关。
“我希望……你开心……”席岫一瞬不瞬盯着他。
怔了怔,静静望他一眼,叶枕戈端起了灶沿上一个小碗:“吃掉。”
眼瞅碗底那黑乌乌的肉块,席岫蹙眉道:“这是生的。”
“此物生吞有明目益肝之效,可是好东西,你不想我开心吗?吃了它,我便开心。”叶枕戈温柔一笑,那笑容近乎一种鼓励。
仿佛遭受蛊惑,接过碗,席岫未敢细品一口吞下。
叶枕戈习惯性抽出折扇敲击掌心,在席岫期待的目光中步步靠近,直至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回首道:“我骗你的,此物非但不是好东西且会要人性命。”
“骗我……”席岫始终追逐着他的双眼露出迷茫。
叶枕戈神情自若道:“既然懂得何谓欺骗,想必尊师教导过你,可惜你悟性太差,任谁骗你都像骗个稚童般简单。”
“为什么……骗我?”席岫表情一僵。
“会问这个问题你还不如稚童,”扇子轻挑席岫下巴,叶枕戈笑道,“你固然无财无势总归有副好相貌,骗命是骗,骗身也是骗;骗人可以有无数理由也可以毫无理由。你需要学的就是聪明些,莫因他人一丝关心,一句赞扬就全听全信——”
“闭嘴!”右手挥开纸扇,左手五指紧扣叶枕戈颈项,席岫一个灌力将人抵向墙壁。
叶枕戈动也不动,静静看着他。
席岫手底再次加重力量,前所未有的愤怒似把火烧得他浑身生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搅得脑袋一片混乱,越是去想,越是不明,简直头痛欲裂!
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叶枕戈眼底发黑,四肢渐觉麻痹。就在这时,颈间束缚忽地消失,他顺墙滑坐在地,轻咳不止,一边咳一边艰难道:“抱歉……”
“抱歉?”两个字在唇间辗转,席岫缓缓垂下视线,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覆着层完美无瑕的冰冷。
叶枕戈扶墙站起身,低声陈述道:“我已伤势痊愈,决定明日离开。”
席岫无言地张了张嘴。
“你救了我却没有问我因何受伤又如何来到此地,你就不怕我恶贯满盈,仇家无数,你一时心软换来的许是杀身之祸?”叶枕戈说着说着又连咳数声,举袖掩唇,歇了口气才继续道,“你无害人之心,但世人形形色色,难保不做出伤你之举。我让你吃的那枚蛇胆确实明目益肝,可倘若我让你吃的是毒药呢?你过于单纯,我始终放心不下……”
第四章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席岫双拳紧握迈出膳堂,径直回了屋。
叶枕戈呆站原地。灶肚里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墙面,仿佛被那黑色吸引,他不由一阵失神。
“噼啪——”
木柴燃尽的声响拉回思绪,也在回光返照的乍亮后带走了光明。
又过片刻,他缓缓挪动双腿,披夜寒,踏星光,一步步来到了席岫屋外。
一墙相隔,心思各异。
席岫头脑仍一片混乱,最初只是对闯入的陌生人感觉好奇,继而沉迷于那份体温,并尝试着理解对方所说的话……
人生五味,喜、怒、哀、乐、怨。
此刻,自己嘴里的苦涩又属哪味?
黑暗中,席岫倚在床头凝视掌心,指间似乎还缠绕着之前的触感,与掰断过的木桩相比,叶枕戈脖颈显得那般脆弱……手指猛地一颤,他紧紧闭上了眼。
五更天,窗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随脚步渐远,耳边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他再熟悉不过——是师父去世后他所度过的日日夜夜。
劈柴、烤鱼、习武,一成不变的生活单调而乏味,直到一只鸟儿无意间闯入了他的视野,有他从未见过的鲜艳羽毛。他忍不住多望了一眼,然后是第二眼,第三眼……接着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可那鸟儿眼中,他却与林海溪谷的草木一样,仅是幅凝固成画的风景。
如今,鸟儿将飞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再也见不着他了。
待意识到时,席岫已打开屋门,可前脚刚刚跨出就嗅得空气中一丝血腥,不禁心头大震,一阵风似的冲入了林间!
天色泛青,已见树影婆娑。
影深处一人缓缓行来。
席岫蓦地驻足,看那人容颜越发清晰……
“这些野兔个个修炼成精,逮它们当真不易,奈何落入了我的陷阱,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做盘中餐了,”献宝似的晃了晃猎物,叶枕戈狡黠一笑,“好赖赶得及,再晚半炷香只怕便宜了狐狸。”
席岫心底腾起无名之火:“你离开就为了它?”
“精心布置的陷阱也仍需天时——”
话未说完,但见青年扭头就走,叶枕戈哀叹一声连忙追赶,却忽觉头晕眼花,一个踉跄失去了重心。
瞬间转身,席岫准确无误扶住了他。触手所及,隔着衣衫亦感觉得到那非比寻常的温度:“你病了?”
“小小风寒,无碍。”借助支撑,叶枕戈站稳了些。
盯着他无精打采微微垂下的眼帘,席岫道:“昨夜你一直站在屋外才会生病,为什么这样做?”
一手还攥着只“倒霉”兔子,另一只手摸了摸颈子,叶枕戈语带愧疚道:“即便为你好也不该用极端的方式将你激怒,我想向你道歉,却又怕你仍在气头更要惹你不快。”
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席岫轻声道:“你不走了吗?”
叶枕戈抬眸道:“你希望我走吗?”
自己没希望他来,他来了,没希望他走他不也要走?
席岫刚要反驳,就见叶枕戈心不在焉挠着脖子,他略有不快地拉开他手腕,一瞥,顿时一阵愕然……那颈侧皮肤竟被抓出了道道血痕,而血痕间的指印仍清晰可见。
忆起昨夜,席岫胸口闷得不行,不再多言,回屋后便将人送上了床榻。叶枕戈筋骨酸痛,脖颈又刺又痒,可到底难敌风寒侵袭,不久便迷迷糊糊睡去。
席岫生病时无人问津,自然不懂如何照料病人,他一声不吭坐在床边,掌心包裹住了对方滚烫的指尖。自持戟那日,他每每五更进山,无论伤病都未有改变,甚至师父弥留之际也不许他懈怠,他从未敢忘却教诲,然此时此刻,他安静地看着眼前之人,想动却不能动。
叶枕戈翌日清醒只觉饥肠辘辘,幸得青年端来一碗兔肉,及时满足了他腹中馋虫。
“好吃吗?”席岫头次大包大揽,心下忐忑。
披衣坐在桌前,叶枕戈夹起块肉送入口中,仔细品尝道:“月宫住着位仙子,有玉兔常伴身边,此肉可比那仙灵之肉,凡人望尘莫及。”
席岫听不懂也懒得听,夺过他筷子去尝,结果嚼了一口就唾在了地上:“难吃!”
叶枕戈不以为然,道:“食物美味与否不只色香味,更关乎心境,愁苦时再上等的佳肴亦味如嚼蜡,愉悦时清粥小菜也是龙肝凤髓。”
“难吃就是难吃。”
抿了抿唇,叶枕戈视线探向了席岫左手。这只惯习神兵利器的手被钝刀划出了深浅不一的伤痕,而不知自己何时清醒,便反复将冷掉的食物回锅,如此肉质才会柴得难以下咽……
重新望住对方双眼,叶枕戈道:“或许你认为我在说谎,然而谎言也分善恶……你不擅厨艺却愿为我亲自下厨,这肉的滋味究竟如何已不重要,纵使你端上一碗清汤,在我饮来也犹如佳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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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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