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论武器,叶枕戈便落了下风,但他意图试探,甚少正面交锋;数招过后心知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上,只观身形,料不到青年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叶枕戈未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他虽力不能敌,轻功却堪称绝顶,否则以席岫耳力怎会连被跟踪也毫无察觉?
半炷香工夫,叶枕戈已额汗淋漓,反观席岫面色如常,眼底隐现兴奋!
真气灌注纸扇,叶枕戈格开直刺而来的戟,那戟不知是何材质所铸竟柔韧无比。席岫顺势扭转手腕,兵器自腰后穿过左臂空隙直取对方胸腹。眼瞧避无可避,叶枕戈脚底恍若魅影,紧贴长戟旋身靠近,扇子便要击入青年颈窝。右手松戟,左手立刻接下,席岫展臂横扫,长戟堪堪撞入叶枕戈腰眼,饶是他身轻如燕跳将开来也仍被余威所伤。
腥甜瞬间充盈口腔,然而叶枕戈稍息不停,连退数十丈才以扇掩唇,举袖抹过嘴角,瞧向紧追上前的兵器,“啪”地合了扇子,拱手一揖:“我甘拜下风。”
戟刃停在他额前寸许之地,不及逸散的气劲几乎灼伤皮肤,叶枕戈缓缓抬首,又因反射的银光不由眯了眼。
席岫胸膛起伏有难以抑制的冲动,眼底仿佛点燃了一簇火,炙热得叫人胆颤,握在兵器上的手,手背青筋凸显,连指尖都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他极轻地呼出口气,一寸寸将戟移开看向其后之人,不自然地扯动了嘴角。
掌心尽是黏腻,叶枕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但表面仍旧一派轻松:“少侠年纪轻轻武艺超群,叶某由衷佩服。”
不等席岫反应,他又直直走向那座土堆,道:“请问此冢埋葬着何人?”
“我师父。”
撩开衣摆,叶枕戈双膝跪地磕下头颅,肃然道:“晚辈得席岫危难际出手相助,大恩铭记五内,今日有幸领教贵派武学更感钦佩,此生遗憾,无缘一睹前辈风采,还请受我一拜。”
师父生前从未教自己礼数,席岫不懂叶枕戈在做什么又为何这样做。
起身同时,叶枕戈换下了严肃表情,微笑着将折扇展开他眼前:“这把被我充作武器的扇子乃家父馈赠,扇面所题二字正是我名‘枕戈’。”
席岫瞧了又瞧,道:“我不识字。”
“我教你如何?”
“学来何用?”
“他日出谷,自有用得到的地方。”
“我不出谷……”
“万物皆有本性,如马驰骋、鹰翱翔,你不想一观谷外天地吗?”
见席岫态度不置可否,叶枕戈思忖片刻,徐徐道:“先说凤随楼的九如宴,八十一道菜,天下珍馐无所不包。再说广聚轩的竹叶青,五杯十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癫狂。武林盟六派四世家,须眉雄胆,巾帼志气;江湖道二怪十三宿,神出鬼没,剑走偏锋。这世间美酒佳肴、江湖义气、儿女情长,不亦快哉,等开阔了眼界你即知此地逼仄,不过人世一隅。”
他的话席岫句句听在耳中,却有听没有懂。以指做笔,席岫略显笨拙地画下了两个字:“师父为我取名席岫,是要告诫我以山为席。”
顿了顿,极小声道:“我只会写这两个字。”
绕至席岫身后,叶枕戈俯身牵引了他的手:“你若无此志我不勉强,只是希望你也能记住我的名字。”
紧贴背脊的温度,柔软手心,耳畔呼吸……席岫僵在了叶枕戈胸前。他微微偏首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心头一跳,忙又垂眸盯住地面,随之一笔一画,反反复复描摹起来。
时间飞逝,眨眼已近晌午,叶枕戈仰面一望天色,道:“不早了,走吧。”
席岫点点头,迈出几步又回身牵起对方继续前行。
经年习武而磨出的茧蹭得手背发痒,叶枕戈分神瞧向席岫,束在青年脑后的发十分凌乱……正自恍惚,席岫突然转过身来,叶枕戈不及回神,一步踏前将自己送入了对方怀抱。
席岫朝后闪了闪,顺势环住了叶枕戈腰肢,霎那间,俩人眼望眼,鼻对鼻,几乎连呼吸都要融为一体……
叶枕戈等了会儿,又等了会儿,终于肯定席岫没有松手的打算。
他尝试后退发现根本不能挣脱,手腕一翻,扇骨便击向了席岫左肘麻筋,束缚的力量果真卸去大半,他倒退一步,笑道:“抱歉。”蹒跚学步时,席岫就知摔倒了只能自己爬起,别的孩童捏泥巴弹琉璃球的年纪,他已举得动比身体还重的兵器。习武,是师父对他唯一要求,除此之外师父留给他的记忆徒剩十年如一日的冷漠。而叶枕戈却肯教他识字,靠近他,牵他的手……他便以为对方不同于师父,直到眼下遭受了拒绝才开始思考,或许世间人皆是一样,区别只在有些会冷冷地推开他,有些却会笑着推开他。
收回落空的臂膀,席岫转身离去,回到住处,前脚刚要跨进屋门,耳边忽地传来低低啜泣。他一愣,循声望去。
展开的扇子挡住了叶枕戈面庞,扇子后的肩头正微微颤抖。
动了动唇,席岫吞回了喉间话,上前握住他的手缓缓拉下,看扇沿滑过额角、眉梢,露出低垂的眼睫……
眼睫轻眨着抬了起来,叶枕戈眸底浮现笑意:“你想我哭给你看吗?”
胸腔横冲直撞一股热流,分不清是气恼亦或其他情绪,席岫双唇翕动,半天才吐出一个字:“你——”
叶枕戈见状忙道:“别生气了,好吗?”
“我没……”席岫别过头道,“只是不明白……我碰你,让你不开心……不开心为什么还笑?”
这是相识以来,叶枕戈听他讲过最长的一句话,简直有些欣慰。
“人生五味,喜、怒、哀、乐、怨,然亦有喜极而泣、乐极生悲、爱极生恨,人心复杂岂可只观表面?”叶枕戈坦然道,“你问我不开心为什么还笑?可我并未不开心,只是略觉尴尬,以笑容掩饰因不愿你与我一齐尴尬。”
席岫被绕得云苫雾罩,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加糊涂。
“你假装不生气也是不想我难堪,对吗?”
席岫真气也好,装模作样也罢,叶枕戈横竖替他“圆”得滴水不漏,倒像是他白长了张嘴。他也不知如何反驳,固执地重复道:“我没生气。”
“是、是,”叶枕戈连连颔首,温言道,“是我小人之心,少侠岂会为鸡毛蒜皮大动肝火?”
“少侠是什么?”席岫不解道。
叶枕戈以扇为笔在地面写画一字,边写边道:“武艺高强,于他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者谓之侠;平凡人舍己为人亦属侠肝义胆。侠者仁者,你能对我一介陌路提供帮助便是心怀仁义。”
“我不懂你讲的仁义,我是因为……好奇。”
扇骨敲往唇间,叶枕戈悠悠道:“人与人当真要去了解,不是看他说些什么而是做了什么,我若连这份信任也无,便不值得你‘一时好奇’了。”
视线在叶枕戈唇上晃了晃又移向别处,席岫轻声道:“我真的是少侠吗?”
叶枕戈将他从头到脚端详一番,煞有介事道:“唯独一样美中不足。”
第三章
为方便打理,席岫的发并不长,发梢剪得参差不齐,又因疏于仪容显得甚是凌乱。
叶枕戈取来木梳,解开发带,力道温和地细细梳理,将梳好的发重新扎在了他脑后,接着退至一旁打量,见他正眼望潭水发呆,便上前几步与他隔水相望。
席岫视线随之移往了叶枕戈的倒影,幽暗潭水映得对方面容模糊,但仍辨得出微笑的表情。席岫突然好奇,这张脸上会否有如师父冷漠的一面……正当思索,一阵风忽地搅乱水面,他匆匆仰头抓住了叶枕戈,生怕他与那倒影一同消失。
席岫卯足的劲力可轻易捏碎粗木。
毫不意外地,叶枕戈皱紧了眉头,钻心疼痛激起一层冷汗,他倒吸一口气,微微侧首舒展眉目。
这番表情变化极快,却没能逃过席岫眼底,他指尖一软就要收回。
“坐久了当心受凉。”叶枕戈顺势一把拉起他。
席岫低着脑袋像个闯了祸的孩童,犹犹豫豫托高叶枕戈右腕,掀开袖角,便见那皮肤上赫然五道红痕。
叶枕戈举臂唇畔,对着淤痕轻轻呼出口气:“吹一吹就好。”
席岫一语戳穿:“你骗我。”
“唉!少侠武功盖世智慧亦属过人,叶某当真快要痛出眼泪,还望留些颜面,”扇子掩住脸庞,叶枕戈摇了摇头,“今晚膳食便有劳你了。”
对方似比自己更了解这谷中一草一木,毫不起眼的植物在舌尖上却妙不可言,山鸡肉的嚼劲,野兔肉的嫩滑都别具滋味。席岫早被养刁胃口,可除了烤鱼,他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有我在旁指导尽管安心,”瞧青年面露难色,叶枕戈合扇身后,踱步向前,道,“若你肯学,我便收你作入室弟子倾囊相授。”
“我有师父。”席岫哼道。
“尊师授你绝世武学乃你立身之本,我嘛……只一样拿手,”叶枕戈回头望他一眼,“走吧。”
谷雨时节,田野丘陵间的蛇早已出蛰,但深山较外界寒冷许多,往往立夏后才追踪得到它们的踪迹。
顺坡而上,叶枕戈边说明蛇的习性边教席岫如何判断其藏身之处。
不一会儿,席岫就发现了一个朝南的洞口,此洞有如颈粗,附近散落着蛇蜕,鳞片与鸟毛,以他灵敏嗅觉已闻得到隐隐腥气。
“不忙,先找找可还有其他洞口。”
按照叶枕戈指示,席岫仔细查找,果然又在周围寻得了大大小小三四个。
“它会从哪里出来?”席岫问道。
“何必让它选择?”叶枕戈微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席岫天资聪颖,未满十五便领悟了师父毕生武学,他所缺仅是少许提点。思考片刻,果然得出结论,他随即以土块将这些洞堵了个严严实实。
重返最初的洞前,在叶枕戈示意下,席岫塞入柴草点燃,将呛鼻的烟送入了洞中,盏茶工夫后又用树枝拨出烟灰以松土再次填充。如此静待片霎,忽见碎土抖落,一条黑色影子倏地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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