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的伤一日日见好,沉默却成了茧,将少年裹得密不透风。 只有沈清让转身时,他才会抬眼,将目光刻在那道背影上。 第23章 直到某日黄昏,沈清让合上手中的兵书,抬眼看向榻上的少年,时岁仍如往常一般沉默,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褥边缘。 “明日我要去城郊,给封陵城的亡魂超度七日。”沈清让开口,“每日安洲会来给你送药,记得喝。” 他一条腿踩在脚踏上,手肘抵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就这么直直地望着时岁的侧脸。少年将军的目光太专注,像是要透过这副苍白皮囊,看清里面藏着的魂灵。 时岁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眉头微微蹙起。 沈清让忽然笑了:“怎么?不说句再见?” 时岁唇线绷紧,依旧不发一言。 沈清让也不恼,只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转身朝帐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掀开帐帘的那一刻—— “……我……等你回来。” 少年的声音极轻,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太久未开口的缘故,嗓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沈清让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 “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 帐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光也沉了下去。 七日后,时岁已经可以自己坐起身,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 他坐在帐前的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结痂的伤痕。远处城郊的方向隐约传来钟声,超度法事应当结束了。 安洲端着药碗过来时,看见少年单薄的背影,脚步顿了顿。 “公子今日……”他犹豫着开口,“军中有急务,怕是赶不回来了。” 药碗被搁在案上,褐色的汤药微微晃荡,映出时岁面无表情的脸。 安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公子临行前嘱咐的。”他递过去,“糖葫芦。” 时岁盯着那油纸包看了许久,才伸手接过。 糖衣已经有些化了,黏在纸上,扯出细长的金丝。他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却莫名泛着苦。 第二次了。 他想。 第一次是刺史府的狐裘,第二次是这串糖葫芦。 沈清让的承诺,总是这样轻飘飘的,像春日柳絮,看着美好,却抓不住。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营前。 时岁恍若未闻,还是在呆呆的咬着那串糖葫芦。 “报——!” 传令兵满身风尘,踉跄着冲进大营。 “北境急报!突厥突袭玉门关,沈帅已率白袍军连夜驰援!” 安洲脸色大变:“那公子他——” “公子还在城郊,他说了……”传令兵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笺,“若这位小公子问起,就把这个给他。” 时岁接过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糖葫芦欠着,下次补你两串。 落款处晕开一片墨渍,像是匆忙间不慎滴落。 时岁忽然笑了。 他笑得肩膀颤抖,笑得眼眶发红,笑得安洲毛骨悚然。 “小公子……” 时岁摇摇头,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袖中。 没关系,他可以等。 等待的结果是…… 一月后的深夜,驻守封陵的白袍军接到急令,连夜拔营驰援玉门关。 时岁没有跟他们走。 在军队开拔的号角声中,他背着安洲准备好的行囊,独自走向与大军相反的方向。 “你十七岁那年,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小将军。”时岁继续道,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你在路过建州时,见刺史压榨手下官员,不许他们升迁。你路见不平,大闹法场,救下已经被绑上刑台的侍卫统领。你说要带他去玉门关……” 饺子渐渐凝出白膜。 康定二十九年春,建州法场。 时岁被五花大绑地按在斩首台上,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五年来东躲西藏的日子,早将昔日刺史府的小公子磨成了一柄锈刃。 “区区贱籍,也配与本官平起平坐?”刺史的官靴碾在他的肩头,鞋底沾着的泥污混进血里,“你以为考了武举榜首,就能翻身?” 时岁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彻底激怒了刺史。 “好!好得很!”刺史怒极反笑,大步走向监斩台,抓起令签狠狠掷下,“斩立决!” 刽子手的刀扬起寒光。 “铮——!” 一柄银枪破空而来,刀身应声而断。碎铁擦过时岁脸颊,带起一丝血线。 “何人敢劫法场?!”刺史拍案而起。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十七岁的沈清让策马而来,白衣胜雪,墨发高束,宛若九天明月坠入凡尘。他翻身下马的动作行云流水,踏上行刑台时,整个法场鸦雀无声。 “在下沈清让。” 银枪一挑,枪尖直指刺史咽喉。 “大虞律令,武艺超群者,不问出身。”少年将军的声音清朗如玉碎,“这人,我要了。” 那是沈家鼎盛时期亲自修订的律法。 可后来沈家满门忠烈,朝堂重文轻武,这条律令早已名存实亡。 刺史脸色铁青:“沈小将军是要为了一个贱籍,与朝廷命官为敌吗?!” 沈清让眉眼弯弯,像是被逗笑了。 他手腕一翻,枪尖挑起时岁腕间的绳索,轻轻一划,束缚尽断。 “是又如何?” 时岁被猛地拽起,踉跄着撞进沈清让怀中。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席卷而来,他却仍死死盯着刺史那张扭曲的脸。那人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咒骂:“贱种。” 银枪突然发出一声清吟。 “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那两个字。” 枪尖抵上刺史喉结,缓缓下划。官服领口顿时裂开一道狰狞缺口,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肉。 “我就把你舌头钉在建州城门上。” “大、大胆!”刺史的膝盖开始打颤,冷汗浸透了里衣。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在突厥人嘴里都有名的“沈氏狼崽子”,说得出就做得到,“本官明日定要参你沈家一本!” 沈清让翻身上马,顺手将时岁捞到身前。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溅起细碎尘土。 “随你。”他扯紧缰绳,居高临下地睨着刺史,“弹劾沈家的折子堆起来能烧三天三夜。”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你算老几?” 马蹄扬尘而去前,少年将军突然俯身,在时岁耳边低语:“抱紧。” 疾风扑面而来,时岁昏沉地靠在沈清让胸前。鼻尖萦绕着白芷混着铁锈的气息,让他想起封陵城破那日,姐姐佩剑上未干的血痕。 朦胧间,他数着心跳。 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狐裘,第二次是糖葫芦,这次是命。 沈清让的承诺,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又走得悄无声息。 沈清让将时岁带到自己暂住的厢房,又命人请了大夫。直到包扎完毕,汤药灌下,屋内重归寂静,时岁仍一言不发。 沈清让也不急,只是支着下巴看他,目光探究。 “我听说,”半晌,沈清让终于开口,“你是今年大虞武举的榜首?” 时岁睫毛微颤,却仍垂着眼:“沈小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沈清让轻笑一声,指尖在桌沿轻叩。 “我回玉门关途中路过建州,偶然听闻此地守军统领是武举魁首,特地想来看看。”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冷了几分,“谁知,竟撞见那样一幕。” 沈清让倾身向前:“跟我去玉门关吧。” 不等时岁回应,他又懒洋洋地靠回椅背,烛光映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另一侧却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情绪。 “建功立业,忠君报国。”少年将军的嗓音带着蛊惑,“在那里,你的刀,才不会被埋没。” 时岁盯着烛火,沉默良久。 沈清让也不急,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 时岁终于开口:“玉门关……那里不是正在打仗?” 沈清让的指尖有规律的在桌面上敲着:“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你这样的好刀。还是说,你宁愿留在这里,继续做一条任人宰割的丧家犬?” 时岁猛地抬头。 “为什么是我?” 叩击声戛然而止。沈清让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觉得呢?” 沉默再次蔓延。 “大虞不缺守城之将。”沈清让垂眸,把玩着空茶杯,“但白袍军缺一个能斩将夺旗的魁首。”他想起今晨收到的急报,突厥人的铁骑已踏过第三道防线,“去或不去,随你。” 鬼使神差地,时岁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若是去了,是不是就能天天见到你?” 茶杯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清让抱臂后仰,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人。 时岁垂着眼,却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如有实质,一寸寸刮过他的眉骨、鼻梁、唇峰。冰冷得让时岁想起封陵城的雪。 良久,一声低笑打破寂静。 “若你去了。”他伸手拂去时岁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自然可以。” 布料摩挲的细微声响中,时岁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可还未等他抬头,那只手已然收回,仿佛方才的触碰不过幻觉。 “三日后启程。”沈清让起身朝门外走去,“若改变主意,天亮前来寻我。” 时岁盯着桌面上那个被饮尽的茶杯:“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 第24章 沈清让的脚步在门边微顿。 “重要么?”他侧头,“我只需知道你是建州武举榜首。” 话音未落,又低笑一声:“若真想让我记住,不妨等能与我并肩时,亲口告诉我。” 桌下,时岁生生捏碎了半片指甲。 殷红的血珠渗进掌纹,他却浑然不觉。 原来现在的自己,连名字都不配入他的耳。 沈清让忽然转身,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时岁下意识的偏过头去。 “你以为我在折辱你?你可知玉门关每日要死多少无名小卒?” “我要的是能活着站到我身边的人,不是又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 夜已深,烛火将熄。 时岁侧卧在床榻上,面朝着那堵薄薄的木墙。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木板,仿佛这样就能触到隔壁那人的温度。 沈清让就在一墙之隔。 近在咫尺,却又远若天涯。 忽然,一声极轻的“啪嗒”从隔壁传来,像是竹简落地的声响。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2 首页 上一页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