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下意识将耳朵贴上了木壁。 “公子,玉门关急报……”亲卫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突厥主力突袭,沈帅……沈帅中伏被困!” “哗啦”的一声,是椅子被猛然推开。 “走。” 沈清让的声音冷得像冰,脚步声已朝着门外而去。 时岁的指尖还抵在木板上,那头的动静却已彻底消失。 他又一次被遗忘了。 就像那年刺史府后院的狐裘,就像城郊未归的承诺。 第三次了。 窗外,马蹄声如雷,碾碎了夜的寂静。 院中马蹄声如雷,须臾便远去了。 “你二十岁那年,是个雨夜。答应背自己回府的救命恩人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养病,结果第二日……” “够了。”沈清让打断他。 “这些……”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都是你?” “第五次。”时岁轻轻将沈清让的碗推近,“饺子要凉了。” 沈清让的指尖微微发颤,腕上是时岁悄无声息搭在上面的红绸。 帐外风雪渐紧,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时岁垂眸看着碗里浮起的油花,忽然笑了一声:“其实你每次失约,我都跟自己说,再也不要记得你了。”他抬起眼,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可偏偏……” 偏偏你每一次出现,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刻得更深一寸。 沈清让喉结滚动,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些萍水相逢的片段,对另一个人而言竟是经年累月的执念。 时岁摇摇头,耳畔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不重要了。”他夹起一个已经凉透的饺子,咬破皮,羊肉的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面皮冷硬的质感,“第五次,你来了。” 这就够了。 沈清让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红绸下的皮肤温热,脉搏在他掌心急促地跳动。 “不会再有第六次。”他说。 时岁怔住,筷子上的半只饺子掉进碗里,溅起一点汤汁。 沈清让松开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生涩的刻痕:“这上面刻的……是时家的家纹?” 和十岁模糊记忆里的似乎相似。 时岁耳尖微红,别开眼:“随手刻的。” “随手?”沈清让摩挲着玉佩边缘的凹槽,“时家的嫡传玉佩,也能叫随手?” “……” 时岁抿唇,忽然有些恼了,抽回手道:“沈将军若是不喜欢,还给我便是。” 沈清让却低笑一声,将玉佩系在了腰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帐外传来守岁将士的欢呼,子时的更鼓远远传来。 时岁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十三年,五次相约,四次失散。 刺史府后院的雪化了又落,唯有此刻的温度真实可触。 “时岁。”沈清让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 “嗯?” “新年安康。” 时岁怔了怔,随即笑开,眼底映着烛光,明亮得惊人。 “新年安康,沈清让。” 旧岁风雪尽,今岁长相守。 待二人守完岁各自回营,周涉才悄然掀开沈清让的帐帘,踏入时带进一缕凛冽的寒气。 他站在帐中,沉默良久,才低哑开口:“今日……多谢你。” 沈清让抬眸看他,指尖仍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玉佩。 “谢我什么?” “谢你圆了他的执念。”周涉嗓音微涩,眼底压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沈清让指尖一顿。 他当然不记得十岁那年的时家嫡传玉的纹样,那是周涉快马加鞭从江洲赶来,一字一句告诉他的。 “不必言谢。”沈清让低声道,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我也是方才才知……原来我欠了他这么多。” 周涉闭了闭眼,似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他声音更沉了几分。 “岁岁病了。” 沈清让眉心骤然一蹙。 “他有时……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界限。”周涉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之前在客栈,我看到……他从你房里出来时……在自残。” 沈清让指节骤然收紧,玉佩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我不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周涉深吸一口气,眼中是近乎恳求的真诚,“岁岁每次发病,似乎都和你、和当年的事有关。” 他忽然退后半步,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低哑而沉重。 “周某……恳请沈将军。” “别再让他等了。” 沈清让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几乎要将玉佩捏碎。 他想起时岁腕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想起他突然反常的行为,想起他笑着说“第五次,你来了”时,那掩在笑意下的颤抖。 原来那不是玩笑。 是濒临崩溃之人发出的求救。 “……多久了?”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周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不清。也许是入京后开始的,也许……”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也许从封陵城破那日就埋下了种子。” 他不敢细想。 那个曾经被时絮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小公子,那个会在姐姐面前撒娇讨糖吃的少年。 在失去所有至亲后的十一年间,是如何独自在这吃人的朝堂中挣扎求生,又是怎样拖着这副千疮百孔的身心,一步步爬上丞相之位的。 沈清让忽然想起时岁说“你失约了四次”时,那平静到可怕的语气。 那不是埋怨。 是一个人在深渊里等了太久,久到连疼痛都习惯了的麻木。 “他不是存心要难为你。”周涉轻声道,“只是他……忘记怎么爱人了。” 因为太久没有被好好爱过,所以连如何去爱都生疏了。就像那枚被反复磨刻的时家嫡传玉,边角都磨平了,却还是刻不出想要的模样。 “你别怨他。”周涉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岁岁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记忆中的时岁是什么样的呢? 是蹒跚学步时摔疼了膝盖,会瘪着嘴喊“姐姐抱”的奶团子。 是学堂里偷懒打盹,被时父拎着耳朵提起来时还迷迷糊糊揉眼睛的小童。 是偷用时母的胭脂被逮个正着,挨手板时还要偷偷朝时絮眨眼,比口型要糖葫芦的顽劣少年。 是每年初雪,总要缠着周涉和时絮打雪仗,输了就耍赖躺在雪地里不肯起来的淘气鬼。 只是如今…… 那个曾经明媚张扬的少年如今戴着完美无瑕的面具在朝堂上步步为营。 沈清让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我不怨他。”他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我怎么敢……怎么配怨他?” 周涉望着眼前这个铁骨铮铮的将军突然红了眼眶,轻叹道:“岁岁……本性不坏。” 他只是…… 被命运碾碎的太早。 早到还没学会如何疗伤,就先学会了用无懈可击的笑容作甲胄。 早到在懂得什么是爱之前,就先明白了什么叫痛彻心扉。 “下官还得回江洲守着。”周涉轻声道,“箫太傅还未伏诛,一刻也松懈不得。” 沈清让沉默着摆了摆手。 周涉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手上那枚温润的玉佩,扫过将军微微发颤的指尖。 足够了。 沈清让眼底翻涌的痛色,攥紧玉佩时泛白的指节,还有那句“我怎么敢怨他”里藏着的悔意—— 这些愧疚,足够温暖时岁,直到将军真正读懂那颗伤痕累累的真心。 或许某年某月某个雪夜,当将军望着丞相熟睡的侧颜时,会突然发现,那份始于补偿的怜惜,早已在朝夕相处中,悄然化作了刻骨铭心的爱意。 第25章 次日清晨, 时岁晃悠到伙房时,正撞见沈清让挽着袖子在案板前切烙饼。晨光在那人清俊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哟——”时岁拖长了音调,斜倚在门框上,折扇展开遮住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含着戏谑的桃花眼, “君子远庖厨, 沈将军这是要给本相当贤内助?” 他边说边踱步上前, 顺手抄起一块刚出锅的烙饼就往嘴里送。滚烫的饼皮烫得他直吸气,却还不忘朝沈清让挑眉。 沈清让头也不抬, 刀锋在案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要是不想吃,可以出去啃沙子。” “别啊——”时岁拖着调子,忽然整个人懒洋洋地往沈清让肩头一靠。“昨夜你可不是这样的……”尾音故意拖得暧昧不清。 正在添柴的伙夫手一抖,柴火散了一地。 沈清让手上动作顿了顿, 终于抬眸。四目相对的瞬间, 时岁看清了他眼底未消的血丝——这人怕是彻夜未眠。 沈清让依旧是那副清冷神色,却在瞥见时岁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痕时,眸光微不可察地软了三分。 他知道,眼前这个插科打诨的丞相,从来都不需要怜悯。 “丞相。”他放下菜刀,沾着面粉的指尖轻轻抬起时岁的下巴,“昨夜是哪个混账说‘再也不要记得你了’?” 时岁眨眨眼, 突然就着这个姿势舔了下他指尖的面粉。沈清让触电般缩回手, 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甜的。”时岁眯着眼笑,像只偷腥的猫, “比城西的冰糖葫芦甜。” 沈清让盯着他,喉结微滚,半晌才低声道:“……不知羞。” 时岁“噗嗤”笑出声, 折扇一合,轻轻敲在他肩上:“沈将军,大清早的,别这么凶嘛。” “吃饭。”沈清让端起两碗米粥。 他侧眸扫了时岁一眼,眼神淡淡的,却莫名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时岁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这人是要他端烙饼。 使唤得倒挺顺手。 他唇角微翘,眼底浮起一丝玩味,却也不恼,反而乐在其中,慢悠悠地抄起那盘烙饼。 “沈将军好大的架子。”他拖着调子,眼底笑意盈盈,“连当朝丞相都敢使唤?” 沈清让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不想端就放着。” 时岁“啧”了一声,却还是端着盘子,脚步却诚实地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走在沈清让身后,活像只被驯服的狐狸。 沈清让把粥碗放在了昨夜吃饺子的桌上。 时岁将烙饼盘子往桌上一搁,正要落座,却见沈清让忽然伸手,指尖在他袖口轻轻一拂。 “面粉。”沈清让淡淡道,指腹在时岁袖口捻了捻。 时岁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凑近他身上嗅了嗅:“这粥里莫不是放了桂花?” 他抬眸时,鼻尖几乎擦过沈清让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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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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