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好气地瞪了闯入者一眼。 “琴音诉衷肠。”顾眇的嗓音低沉,“睐儿,你在哪里?” “什么?”睐儿有点不能理解。 “这是你想弹的曲子吗?” “不然呢?” 顾眇抿唇,过得一会儿才又开口。 “换一曲。” 虽然依旧不解,但睐儿还是依言换了曲子。 金戈铁马的沙场之曲。 “不好,换。” 瑟瑟秋风的肃杀之曲。 “不好,再换。” 望穿秋水的闺怨之曲 “再换。” …… “再换。” …… “顾先生,你到底想听什么?” 睐儿手指按于弦上,银牙紧咬,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顾眇却尤自摇头。 “睐儿,你告诉我,这些曲子当中,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睐儿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不由得头大如斗。 对方依旧追问不停,美人生起薄怒,恨骂道:“我在教坊,我在暗房,我在师父的竹鞭之下,我在嬷嬷的冷眼之中!” 这人古怪异常,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懂琵琶,他懂个屁! 睐儿起身就走,却又被叫住。 “这便对了,你就弹教坊、弹暗房、弹竹鞭、弹冷眼。” 顾眇说着,身子渐渐往睐儿这边倾斜了过来,他脸上神采飞扬,连凹陷下去的血肉仿佛都在这一刻长好。 若不是双目已眇,此时的眸子说不定也是璨若星辰。 睐儿有些发愣,但下一瞬就沉了脸,他并不想陪这个疯子玩。 “先生累了,奴这就告辞。” 说完,也不管身后的呼唤,他抬脚就走出了房间。 * 天色转暗,可睐儿的脑子里却一直重复着顾眇说的那一句话。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与此同时,教坊、暗房、竹鞭、冷眼…… 过去许久的画面争相从眼前闪过。 年长伎人嫌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孩提时哭泣的自己。 封闭的房间里没有食水、没有光亮,甚至连一丝声音也无,一旦踏入非死即疯。 师父将蘸了水的竹鞭抽在他身上,不能打手,得弹琵琶;不能打出血痕,会留疤。 师父这一项手艺也是绝佳,痛得刻苦铭心,身上却了无痕迹。 一旁伺候的教养嬷嬷云淡风轻,只是木着一张脸细细给他抹药,冷声道:“这人吶,得认命。” 认命吗?睐儿握紧双拳,黯淡的眸子里闪着倔强。 他若认命,早死在了进教坊前的那一场高烧中。 他若认命,不会在伤了腿以后苦练琵琶。 他若认命,顾眇也就不会在他的琵琶声中听出暗藏的愤恨。 怎么能不恨呢?有谁生下来就是给他人做玩物的? 他也曾是…… 啪地一声,琴弦断了。 睐儿看着指尖上渗出的血珠,才惊觉已不由自主地弹了许久,背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还好,还好这处别院里都是粗人,没有人能听出他曲中的意思。 而此时,隔了一重院落的顾眇正临窗而立。 听到那声弦断后,良久,他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 此后,睐儿再没出过自己的院子。 心上仿佛破开了一个口子,闷闷地疼。 一天里,他总有大半的时间抱着琵琶出神。 直到肖启蛰再次踏足这西郊别院。 任务、小像、画画、皇帝…… 现世的一切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蛰伏许久,此刻养足了精神猛扑过来,惊得人浑身战栗。 睐儿的手心冒出一层薄汗,他对着镜子调整了几次,才将一双眸子蓄满媚意。 “少卿,您可算来了……” 婉转的尾音未延伸到头,就被对方眼角露出的一抹厉色生生斩断。 “这几日怎么连院子也不出,可是不舒服?” 故作轻柔的句子从耳边传来,睐儿被揽在怀里,却只觉身后肖启蛰的胸膛冰凉异常。 “那厮说我的琵琶弹得不好,我何必自讨没趣!” 本是一句托词,说到后面竟真的动了情绪。 睐儿双眉微蹙,想起那日顾眇一句句干脆的“不好”和“再换”,不由心头火起。 “玉手琵琶,京城共推,看来顾先生只识丹青,在琴韵上造诣不足。” 肖启蛰边说着,便伸手穿过层层绢布,一路探到睐儿衣裳的最深处。 腰上的软肉被冰冷的指尖一触,激得睐儿瑟缩出声。 耳后随即传来闷笑:“万千曲调不如这一声。”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 秋风萧瑟,袒露在外的肌肤立刻倒竖了汗毛。 “少卿,求您,回房。”不知为何,睐儿竟有些慌张。 肖启蛰看了一眼束手站在一旁的小厮,那人方后知后觉地顺着墙角溜走。 睐儿被按在栏杆之上,汉白玉的横栏冰冷坚硬,胸前瞬间麻木。 “你看……“肖启蛰贴在他的耳边调笑,“水映冷月、风拂残荷,可不是别有野趣?” 睐儿抬眼,见回廊外的水池中只余枯枝败叶。 凋萎的荷叶皱成一团,弯折在水面不断摆动,将池中好好的一轮圆月分割零碎。 秋风乍起,池中清冷的月被吹得不断颤抖。 “是啊。” 他眼圈微红,苦笑着勾起嘴角,叹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 “错了!”身后的人猛地一顶。 后面半句诗就碎在睐儿嘴里。 “此时月圆,哪里似弓了?”肖启蛰纠正。 睐儿忽然勾起嘴角。 他站直了转身,将背靠在柱子之侧,而后抬脚勾住肖启蛰的腰,把对方扯到近前。 “奴只识乐曲,不懂诗句,少卿教我?” 睐儿语气朦胧暧昧,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媚得恰到好处。 肖启蛰眸中炽热,垂首啃上美人脖颈,附耳道:“那他,可也识得乐曲?” 又是试探,睐儿心头发苦,但也只能强打精神应对。 “都说我弹得不好了,自然是蠢牛一头。” 听得这一句,肖启蛰顿时乐不可支,笑了几声后身子歪倒,将头倚靠在睐儿的肩窝,直说他促狭。 睐儿神色倦怠,垂眸看着对方颤动的脊背,心中一片冰凉。 不一会儿,肖启蛰的笑声戛然而止。 而他只觉肩头一痛,却是对方的手紧捏着自己的肩头。 “睐儿,你可不能动心哦。” 对面之人笑意未至眼底,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染了层薄霜,勾起的嘴角皆是讥讽之意。 过了足有半刻钟,睐儿才惊觉肖启蛰已然离开。 下雨了,密密匝匝的雨点打在败荷之上,枯枝弯折得更加厉害了。 秋风挟着湿冷之意缠上睐儿的脚腕,攀上他的脊背。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而后着急地裹好衣服赶回房间。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值得他一点风吹草动就忙忙地赶过来敲打自己? 你们高人斗法,为何要将我一个无关之人卷进来? 我哪里得罪你了,要生生被你这样利用作践? 睐儿红着眼,将一室的古董花瓶、摆件珍玩全掼在地上。 就在这一地狼藉之上,他闲抱了琵琶,信指弹奏。 曲调阵阵转急,好似千军万马狂奔而来。 奏曲之人玉面含笑,一双明眸空洞寂寥。
第5章 少卿催促,他怎可不来。 才进院门,就见向来紧闭的窗户大开着。 移步靠近,透过窗户往里看,一人长身玉立正执笔勾描。 他愿意作画了? 睐儿双眸一亮,急切跨步而进。 然后就看到顾眇动作一滞,紧接着停笔转身。 “你来了。”他轻笑。 睐儿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灰白的眸子。 许是对方神色过于明朗,他竟不再觉得这眼珠可怕。 还未及搭话,顾眇就伸手指向桌案道:“我画了幅山水,你看可好。” 睐儿走到近前探身去看,入眼是层迭的山峦,一泓泉水从山峰间飞溅而下,流到下方的一片竹林之中。 直觉有些不对,他皱眉问:“可是少卿想要的那幅?” 顾眇面色一僵,随即又放缓了轻轻摇头说:“这是给你的。” 睐儿想劝他尽快完成任务的话就哑在口中。 半晌。 “给我?”他很疑惑,“可我并不喜欢画。” 教坊头牌睐儿好珠玉、好绫罗,平生却并无搜罗丹青的爱好。 唯一收的,只有自己的画像。 顾眇却没有搭话,自顾自回忆起了游山的过往。 “那日与好友行走至此,接了山泉煮茶,清香异常。” “林间蝉鸣鸟啼、流水潺潺,行动间脚下时而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我与友人捉了肥鱼,刚架好了火就被一只狐狸叼走,害我们饿了半天肚子。” 睐儿就见画中的山脚下有抹红色的笔墨,凑近了仔细一瞧,正是那口衔鱼儿的狐狸。 “山泉撞石,有碎玉之声。”顾眇继续说道,“随风而动的竹影叫山间岚雾一笼,活似信手拨弦的仙子,那声音竟像是这仙子弹奏出来的。” 说到这他忽而转身发问:“你带琵琶了吗?想来你是能弹奏出那般声音的。” 睐儿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仿佛穿透纸面,亲眼看到了在一片翠绿之间轻快跳跃的那抹鲜活的红。 顾眇等了片刻不见回话,又开口。 “可是你的琴轸还未换好?” 睐儿瞬间回神,冷不防回道:“你怎知我要换琴轸?” 说完他就后悔了,今日从踏进这里起便好似被夺了一贯的机敏,说话行动皆愚蠢至极。 好在对方并未与他纠结如何得知这件事,他听到顾眇说:“你那琴轸可是去琼珍阁定下了?” 睐儿皱眉,这次他终于捡起了往日的气度,略微抬起下巴幽幽开口:“先生打听我的事?” 他款动脚步挨近,对方却换若未觉,只迈着步子走到了桌案前。 顾眇双手搜寻一阵,然后转身递出一张纸。 “你何时去取琴轸,劳你替我在那儿刻个章。” 睐儿垂眸,只见纸上以篆体写着“东望”二字,框在四方格里,确像是个印章的样子。 只是这纸有些皱,像是被揉捏过。 “寿山石最好,青玉、翡翠也行。”顾眇央求着开口。 睐儿就笑:“我懒怠出门,先生还是让院子里的小厮跑一趟吧。” 伸出去的手被对方推了回来,顾眇却只是柔声道:“他们都是粗人,哪里懂得这些,还是拜托公子。” 言辞恳切,神色自在,睐儿翕动嘴唇,却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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