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凝睇、衔嗔带怨,葱白似的指尖撩在琴弦上,流出轻烟般缥缈的曲调。 只是奈何面对的人是个瞎子,看不到如此美妙的画面。 当然也就看不到美人眼底收不住的神气和戏弄。 忍得三四日,顾眇就再忍不住了。 他难得开口使唤守在旁边的小厮。 “你,把他拖出去!” 初愈的嗓音虚弱无力,但语气里却夹着不耐烦和愤怒。 睐儿闻言停手,而后双眼一瞪,侧头瞥向那小厮。 被这美目盯着,小厮瞬间红了脸,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说,你把他拖出去,否则,我有一百种让你察觉不到的自杀手段。” 顾眇转过头,灰白的眼珠就这样和小厮的眼睛对上。 小厮的脊背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前面那两名下人是怎么死的,他可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我自己会走!” 不等那双手伸过来,睐儿就腾地站了起来。 忿忿不平地转身回到了住处,他不慎将琴轸磕到了墙上。 难得的昆仑玉就这样被碰掉了一小块,他心疼地几乎要跳起来。 授业恩师赠的琵琶,他向来珍爱有加,如今却因为那人坏了一角。 他一边使了钱让人去寻玉匠给自己再刻一只一模一样的,一边在心里将顾眇又记了一笔。 却怎奈那人偏偏得罪不得。 据少卿所说,此人本来画技高超,眇了双眼以后脾气变得古怪,几次三番寻死觅活。 少卿受了请托照看顾眇,请托之人还希望能得他一副画。 这个任务就交给自己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他肯作画就行。 至于请托的人是谁,又要画什么画,少卿没说,他也不敢问。 他只问了一句:“为何是我呢?” 少卿闻言便笑:“睐儿玉手琵琶名噪京师,撩得动天下人的芳心,还怕激不起一个画痴的心气吗?” 这能一样么?睐儿心中嘀咕,嘴上却不敢再回。 以琵琶之曲激起志气,睐儿虽以技艺自矜,但也不敢说真能做到。 更何况如今琵琶损伤,不够完美的琵琶他是不弹的。 * 过了一日,睐儿心中仍旧有气。 推开那人的房门,对方那气定神闲的作派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怨怼。 “做这清心自持的样子给谁看呢?”他讥讽开口,“我问你,我那张弹琵琶的小像是不是你画的?” 顾眇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进桌子上的纸堆里,在本就满是墨汁的纸上又重重添了几笔。 睐儿只管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僵硬的脸色。 他本不愿说破对方这隐秘心思的,是这人自己不识趣,偏要装什么清高。 一只手伸到了面前,睐儿疑惑:“干什么?” “还我。”顾眇的语气异常冰冷。 “把我的画还我。”他又添了一句。 “呵!那是我的小像,凭什么给你?”睐儿高昂头颅。 “再说。”他铆足了劲儿要激对方一下,“我已经交给肖少卿了!” 顾眇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去。 缓缓贴近眼前的人,察觉到对方在轻微地颤抖,睐儿轻蔑一笑。 这种假清高的人就是如此,做着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样子,内心里其实还比旁人更为腌臜,如今心思被揭破可不就气地抖如筛糠? 到底还是对自己动心了,哪怕他是个瞎子。 看来自己也并不全靠一张脸。 睐儿轻抚自己的脸颊,双目弯成月牙,展露一个绝美的笑容。 “食、色性也,顾先生不必觉得羞赧。” 说着,他就抬手轻触对方的脸颊,身子渐渐欺近。 “枕席之乐妙至毫巅,正可以让先生灵思如泉涌。” “别碰我!”顾眇移开了自己的脸。 闻言,睐儿只当他继续在演。还待近前,下一瞬却听到了个冰冷异常的字。 “脏。” “什么?”他一时有点愣神。 顾眇没有说话,而是迈步朝他走了过来,但已经反应过来了的睐儿只连连后退,生怕对方碰到自己, 不知为何,他的双唇不可遏制地抖动,霎时间泪盈于睫。 一滴清泪刚出眼眶,就被他抬手抹去。 “好,你很好!”教坊头牌此刻仪态全无。 “顾眇,你给我等着!” 睐儿几乎是逃出门的,而后一步不停地朝着自己的住处奔去。 本以为……本以为顾眇是不一样的。 虽然总是嘲笑他故作清高,但睐儿却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心底,总是盼着他是不一样的。 他从不以玩物的心态面对自己,他称呼自己“公子”时是那样诚恳,不带一点戏谑调笑。 最重要的是,他听得懂自己的琵琶。 他的那张画,那张画…… 睐儿坐到床前,从中空的枕头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匣子;打开匣子,那张小像就出现在眼前。 有多少人为睐儿画过像,却只有这一张是真正画的他自己。 他怎么可能舍得给别人? 轻薄的纸张被揉成一团,高扬起来的手却停在半空。 睐儿颓然坐在榻上,细细将纸展开,指尖划过画中人的眉眼。 可不就是脏么?他咧嘴苦笑。 但至少,这画儿是不脏的。 这画上的人,这会儿是不脏的。 画上这会儿,他是自己,不是睐儿。 * 肖少卿的心情好像不错。 他轻揽着美人的肩头,眉眼里全是笑意。 “睐儿。”他轻唤。 “听说他给你画了小像。” 睐儿顿时身子一僵。 “紧张什么?”肖启蛰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腰背。 “人有所爱,才有活下去的念头,你这是帮了大忙了。” 睐儿自然顺着他的话接:“我可是少卿的人了,这不是怕您一个不高兴砍了他,顺手又砍了我么?” 肖少卿顿时哈哈大笑,咬住了怀中人的唇瓣。 “画在哪儿,我看看。” 终究没有糊弄过去,睐儿只好去取画。 肖启蛰盯着画看了许久,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怎么,你不喜欢吗?揉成这样。” “画得丑死了,歪七扭八的,我哪里就差一副画儿了?” “哈,还真是你揉的。” 睐儿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少卿今天咋了,怎么一直试探自己。 “我看这画可是非常不错,比此前所有的画都要好。” 肖少卿好似颇有闲情:“要是你知道谁要求他的画,就不会如此嫌弃了。” 睐儿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态,但看到对方的手势以后就一点不想知道了。 那一位的事情,岂是自己这等人可以打听的。 肖启蛰却不愿放过他。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献上去了,知道你立了这么大一个功,说不得要怎么赏你哩。” “还是别了,这画还是留给奴吧。” 睐儿却没有抢到。 “怎么又忽然想要了?” “少卿不是说吗,那一位都想要的墨宝我岂敢怠慢,只盼您别笑我眼拙罢了。” “这可怎么好。”肖启蛰手指夹了画眯眼看着他。 “过了这么长时间,上头可催呢。” “这样吧,睐儿还是尽快让他把画作出来,这一幅我就先替你收着。那一位问起,我也好有东西交代不是。” 说到这,还贴心地捏了一把睐儿的脸。 “你放心,小爷我尽量替你周全,只要那画尽早出来,这一幅总还是你的。” 要死! 肖启蛰走后,睐儿咬唇发狠。 多么狡猾的一个人,就这样捏住了自己。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皇帝如此隐秘索要的画是他可以见到的? 怕不是当场就要灭口。 不,不仅如此,知道这件事了很可能就留不下性命。 如今也只能小心讨好肖启蛰,盼着他能看在自己的用心的份上瞒下来。 这是唯一的活路了。 他得逞了很高兴吧,都叫了自己的本名。 睐儿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够贱,原本还存着好好伺候他一辈子的心。 方才他是怎么戏弄自己的? 可恨自己还当他是要吃醋了。 对着这样一个蛇蝎之人表情,岂不是够贱! 可此后要怎么办呢? 睐儿摸着脸颊上红肿的痕迹陷入了沉思。
第4章 初秋的清晨凉气丝丝。 睐儿踱着步子挪到了顾眇门前。 踌躇再三,刚抬脚准备走进去,房门倏地打开了。 小厮端着盆子跨过门坎,喜气洋洋地唤了睐儿一声。 “丹桂公子,您来了。” 睐儿嗯得一声就朝房门里看。 那人端坐在软垫之上,腰背挺直,身上意外地穿戴齐整,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茍。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睐儿狐疑地迈步而入,走到近前就停住了。 他眼珠转了几圈,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低了头,用脚尖碾着地上干涸了的墨点。 “睐儿。”干涩的声音响起。 思绪飘远的人倏然抬眸,只怔了一瞬便摆出最适宜的笑容。 睐儿缓缓在顾眇身前的软垫上坐下,轻启朱唇:“顾先生可是记岔了,奴唤丹桂,可不是什么赖儿好儿。” 然后他就看到顾眇唇边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睐儿。”对方依旧坚持。 睐儿心中泛起几许烦意,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衣袖。 这名字被顾眇知道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再传到了那一位的耳朵里…… 嗓音又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可以为我弹一曲吗?”顾眇说。 这就更奇怪了,此人不是只喜欢偷听吗? “可是我的琵琶坏了。”睐儿开口。 “坏了?”顾眇皱眉,“不能弹了吗?” “不能弹了。” “那真是可惜了。” 顾眇挺直的脊背松懈了下去,额角垂落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地从他灰白的眼珠前拂过。 睐儿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他在心里鄙视了一下竟然会生出如此情绪的自己。 前两天对方才作践过自己呢。 可他最终还是去捧来了那一把琵琶。 强忍着不去注意那缺了一角的琴轸。 五指轮划,清泉一般的琴声倾泻而出,泉水幽幽,抚过青草、跃过石头,流经一对相爱之人的脚边。 曲调转柔,如恋人的轻声呢喃,丝丝缕缕,扰动心肠。 “不好。”突然闯入的两个字打断了情人之间的蜜语。 睐儿的动作骤然一停,琴弦刮疼了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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