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眇心中才舒了一口气,忽然摸出雕刻的兽纽好像是一条狗…… 不对!狐狸的耳朵没有这么长、这么尖——这是一只狐狸! 他心脏忽然狂跳,印章上的兽纽,要么是狮虎麒麟,要么是貔貅龟象,极少见有雕刻狐狸的。 沉吟半晌,顾眇才问出了口。 “这是一只狐狸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不咸不淡的“嗯”。 “是你让匠人刻的吗?” “匠人随意刻的。” 睐儿的这句话让顾眇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然而—— “许是红色衬狐狸。” 听到这话后,顾眇心中大石落地,眼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哦,这样啊。” 他克制住心中的欣喜,只将人往另一幅画处引。 真正得到常恒手下的回音,是他让睐儿在品竹坊定下的一百根毛笔送到的时候。 笔尖处以竹节为盖,与笔身合在一起后像是一根缩小的笛子。 小心地躲开监视的小厮,顾眇将所有的笔都细细摸过一遍,然后才从笔杆上刻的一句句诗词中找到了其中的规律,也拼凑出了对方所说的话, 然而,就是这些话,令他呆坐在桌案前,许久不曾动作。
第20章 常恒整年在海上航行,偶得一个海上方,分为底方和药引,长期少量服用底方,一段时间后,再用药引,则可致人假死。 睐儿去刻章那次喝的茶里就掺了底方,因底方需现煎,之后还得不断外出。 至于他的那一份,已经灌在某支笔中,可自行服用。 顾眇立刻依照提示找到了那支做了记号的笔,小心拔掉笔尖,稍微往手中倾倒,果然倒出了液体。 他刚想往嘴边送,胸腔忽然一窒,紧接着一股甜腥味直冲喉头,呛得他猛咳了起来。 哇地一声,嘴里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喷了出来,刺鼻的腥味倏地钻入鼻腔。 那些刻在笔杆上剩下的提示顿时充盈了顾眇的脑海。 常恒那边此前送进来的墨锭中就融进了药引,此药引正好与顾眇所服用的致盲毒药份数同类,若长期沾染,则会加重病情,累及脏腑。 最后一句则是:咳血,则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 顾眇怔忪不安,听到动静的小厮却已经冲了过来,他只好赶忙将手中的笔杆折断,里面的液体瞬间和鲜血混合。 小厮搀着他半躺到太师椅上,大夫急冲冲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病情怎么忽然这么重了?” 大夫惊愕的语气让顾眇的心更沉下去几分。 原来如此,常恒在墨锭上所说的不放过自己,原来是这个法子。 若是不同意对方的要求,墨锭中的药会随着自己长久地触碰而渗进皮肤,最终也会深入脏腑,死路一条。 到此时,墨锭送进来的时间尚短,自己本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只是,他不仅亲自研磨,甚至还喝了磨出来的墨汁。 眇目之后,他再分不清笔墨浓淡,为了能将送给睐儿的画作好,他只得亲自尝墨,以舌头分辨。 因画中藏了真正的航线,必须细致。 也因他想展示自己最好的画技,不想在睐儿面前露怯。 可世事的荒诞岂是他能料到的,墨中掺杂的药引是睐儿的生机所系,却也是自己的催命剂。 顾眇想起前日对睐儿说的那句“有你在,我便不需尝墨了”,不由得心中发苦。 此后,是真的不能再尝墨了。 * 睐儿被肖启蛰带走了。 顾眇出神地站在原地,风雨穿进大开的房门打在身上,他却毫无感觉。 肖启蛰已经察觉到了睐儿的情动,顾眇想。 自己买来的伎人,对他人动了情,这触了肖启蛰的逆鳞。 更何况,这还会影响他的计划。 这次,肖启蛰不会再顾及睐儿的性命了。 顾眇喉头干涩,他艰难地咽了一回口水,开始想着如何打探一下常恒的归期。 墨锭上的消息虽则隐蔽,但数量却多,如此大胆地传递,此事大概率是阳谋。 肖启蛰知道是常恒所为,也知道里面的内容,常恒也明白肖启蛰会知道。 但他们却十分默契地让消息传递到了自己这里,不过是多一重逼自己的手段罢了。 肖启蛰自恃近水楼台,觉得只要画作出来,他就一定能拿到手。 常恒却因那贴海上方,有了挟持自己作内鬼的可能。 之前借用墨锭传递消息或许只是一次尝试,有响应更好,没有响应也可凭借药引将自己毒死,让肖启蛰拿不到图纸。 自己响应了以后,常恒估计是以为自己信了他会带二人远逃海外的承诺,才将实情相告。 但顾眇却并不相信他,有了图纸以后,自己和睐儿死了才更符合对方的利益。 事关睐儿的性命,他不敢赌常恒会践诺。 但相较于被困在这方别院,随着常恒去海上,睐儿脱困的可能性更高。 毕竟,睐儿曾擅水中舞,水性很好。 那幅假的山水画,他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只是为了配合肖启蛰的猜忌,他只能在确定了常恒来取画的时间再作。 本来他还有时间等的,但此时此刻,他觉得等不了多久了。 屋外响起了睐儿的脚步声,顾眇嘴唇微颤,才说出一个字便被打断了。 翻涌的愤怒和悲伤从睐儿的语气里传出,顾眇口吐鲜血,一下下挨着。 可他又撕了自己的画,那些隐藏了真实海路图的画。 顾眇心急如焚,却已经虚弱地无法反抗。 不该在事情未明之前说是赠给他的,顾眇苦笑,那样或许能保住这些画。 * 经过几日修养,顾眇恢复了不少。 他贪婪地嗅着枕间残留的丹桂香,最终还是起身走到了外间。 自那日到东院说明实情,他就在这边养病,睐儿还将床让给他睡,自己睡在外间。 床榻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沾染了对方的气味,顾眇躺在上面只觉自己的病不会好了。 终于挨到差不多的时候,他还是坚持走了。 回到西院,顾眇铺平宣纸,提笔作画。 之前的那些画并不着急重作,先将剩下的画出来再论。 笔尖落在纸上,他的心思却飘到了东院。 顾眇嘴角上扬,如今挑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心中的遗憾又少了一分。 但一想到对方此后再到西院来,他又有些胆怯。 顾眇这个名字,原本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贪心还肖想睐儿,此刻想起却如鲠在喉。 睐儿一双明眸顾盼生辉,自己却已经是盲眼之人。 据说人眼盲以后眼珠会突出眼眶,十分骇人…… 顾眇手中的笔一顿,令身边的小厮去取一条绢布来。 此后的日子还如此前一般,他作画,睐儿替他看着墨的浓淡。 为了不被肖启蛰察觉,他并未提出换掉要墨锭,也仍旧自行研墨。想来比起此前自己喝下的,这点从皮肤渗入的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更何况毒已入肺腑,也不差这点了。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时间再多一点,能再多听几段睐儿弹奏的琵琶曲。 画已经作完了,美中不足的是朱砂已用完,新作的那幅《飞泉绕竹图》中的狐狸还未上色。 此次还未等顾眇提起,睐儿便开了口。 “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又要去哪里买朱砂?” “明知堂的朱砂和猪骨胶。”顾眇笑意盈盈,“有劳了。” “得了!都有劳多少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第二日,顾眇送睐儿出了别院,坐到西院后等来的却是肖启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惊慌失措,睐儿被那般羞辱更令他方寸大乱。 他一次次向要前去阻拦,却一次次被桎梏。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肖启蛰瞥向自己的眼神。 那一瞬,他忽然醒悟。 肖启蛰虽然禁锢自己,但自从墨锭被送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以强硬的手段逼迫过自己。 如今他突然发难要么是外面出了什么事,要么就是常恒回京了。 或者,两者皆有! 顾眇毫不犹豫地扯住了他的衣角,哀求:“求您,放过他,我愿意画了,我马上就画!” 果然,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肖启蛰就离开了。 顾眇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呵退小厮后,他转向睐儿。 却不料睐儿对自己避如蛇蝎,一个“脏”字出口,打散了顾眇强行撑起的那口气。 可他不能就这样倒下,直不起身子,那便跪着靠近。 顾眇膝行挪动,怕再吓到对方,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焦急的语气。 “对不起,睐儿,我错了……” 可终究还是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等摸到睐儿的鞋面,身子比理智先行了一步。 他死命抱着睐儿,不肯有丝毫放松。 可睐儿却凑近想要吻他,馥郁的丹桂香钻进鼻腔,一下又一下挑逗着他那濒临崩溃的意志。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至少,不是现在…… 顾眇压住体内沸腾的渴求,扯过睐儿走到了窗前。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了窗,他摇晃着倒了下去。 一枝丹桂接住了他,枝条清瘦,香味却浓郁,将他团团裹住,几乎窒息。 他只得咬破嘴唇,身子却被推着靠到了墙壁。 两片可口的唇又贴了过来,顾眇如临大敌。 他跌跌撞撞地抽出身子,往门外走。 打开门,冰冷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他撑着门才没有倒下。 门外候着的小厮匆忙迎了上来,他艰难地摆摆手。 “不用管我,赶紧去拿解药。 小厮听了却没有动作,口中发出为难的嘟囔声。 顾眇切齿,怒道:“放了多少量你们自己清楚,他若有一点事,你们主子的画还要不要了?” 小厮这才慌张地往外跑。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顾眇略松了一口气,身子的疲惫和痛楚瞬间袭了过来。 他背靠着门滑落到了地上,嘴里的血腥味令他作呕。 手撑着地面想去取水漱口,刚一动作,忽然碰到一个还带着点温热的绢布。 怎么松动掉落了都没有察觉到,顾眇叹了口气,颤抖着捏着绢布往上举。 手还未抬到眼睛处,忽然被握住了。 那顾熟悉的丹桂香又萦绕在自己的身边,他喉头一滚,却听到了一个哽咽的声音。 “怎会不好看……以后不系了,好吗?” 顾眇思维忽然停滞,这几个字在脑中反复响过几回。 半晌,他鼻尖泛酸,反握住了对方的手。 “好,都听你的,以后不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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