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日,顾东望的眼睛就看不见一丝光了。 他颓然坐在桌案前,手指沾到砚台中的墨时,心中仿若针扎。 原来,还是会痛的…… 顾东望缩成一团,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 他捂住心口,不可名状的疼痛从此处发出蔓延到四肢百骸。 也许,是药的副作用吧。 疼痛越发明显,他再忍不住,忽然大吼出声,起身就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在地上。 “顾东望!”一道怒叱传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是他,那日赶过来的男子,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肖启蛰。 顾东望惨笑一声,而后强撑着站直颤颤巍巍地施礼:“肖大人,如今在下已目不能视,再作不出画了,还请放了我吧。” “你想得倒好。”肖启蛰又恢复了他平日的语气。 “我今天见了许多画师,你猜猜看是为了什么?” “我令他们先作了一幅画,然后蒙上眼睛又重画一遍,你觉得两幅画之间区别到底大不大?” “顾东望——”肖启蛰顿了顿,而后嗤笑一声,“现在你已经无法东望了,不如本官赐你一个新的名字。” 片刻后,他听到了两个字。 “顾眇。” “如何?” 顾东望心如刀绞,但依旧挺直了脊背,冷淡地回道:“尊者赐,不敢辞,草民多谢肖少卿赐字。” 每天端到房间的除了吃食依旧有笔墨纸砚,若是不画,那便是变本加厉的私刑。 既然求生不得,那便求死吧。 他尝试了许多种方法,但每次都被拦了下来。 就在顾东望万念俱灰的时候,偶然发现轮值看守他的人中有一人每到子时便会起夜,并且一去就是两刻钟。 而他记得,这处院落位于乡野,颇为残破,西南方有一处围墙塌了一角,垫几块石砖,他就能翻出去。 于是,等又轮到那人值夜时,他便趁着对方起夜偷偷走到了那片围墙处,搬了几块石砖以后,他果然翻出了院子。 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顾东望依照记忆中的方向连滚带爬地跑,等摸到那片熟悉的灌木丛后,他奋力地用手挖开了泥土。 手才摸到那根裹满了泥土的腰带,骤然响起的脚步令他悚然一惊。 未等反应,腰带就被夺去,顾东望发狂般怒吼,嘴里立刻被塞进了一团布。 片刻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丹桂牌?” 然后是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啊,你还是个痴情种。” 顾东望呼呼地喘着粗气,那双已经灰白的双眼绝望地阖上了。
第19章 “顾眇。” 马车中的人嘴唇动了动,小声地念出了这两个字。 发现那枚牌子以后,肖启蛰令人将他绑上了马车,不需细想便知道这是在往京城赶。 睐儿被卷进来已经不可避免,能叫顾眇也不错…… 他苦笑。 * 进西郊别院的第一天,顾眇便尝试用头去撞桌角,此后,院内所有的桌角都被磨圆了。 身边的小厮看守紧密,他无法再做出其他的动作。 两天后,他被绑着塞进了一个箱子,片刻后身旁响起了寒暄行礼、推杯换盏的声音。 又过了许久,他忽然听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 “来得晚了,还请少卿恕罪。” 顾眇心中一凛,然后就听到布鞋踩上木箱的声音。 睐儿就坐在自己的上方,这让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咚咚咚的心跳声在狭窄的木箱里回荡。 而后,情意绵绵的曲调响起,顾眇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如今的曲子中已经寻不到一丝属于睐儿本身的情绪,如泣如诉的琴声里只有教坊头牌的影子。 他这般想着,喉头忽然发涩,紧接着,一股似有若无的丹桂香钻进了鼻腔。 顾眇猛然瞪大了他那双已不能视物的眼睛,体内不断涌起的渴求疯狂地啃食着他的理智。 第一次与他离得这般近,猝不及防地被他的信息素撩动了情欲,顾眇不可控制地在木箱中挣扎起来。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塌声,其中有一声仿佛是从头顶传来的,震得他头昏脑胀。 好似过了许久,周围忽然涌进冰冷新鲜的空气,顾眇浑身一颤,躁动被压下些许。 一左一右地被架着回到了西院,又被按在椅子上灌了一大碗抑制剂。 半晌,他才浑身虚脱地回过神来。 而后,他忽然想起,方才被灌的时候,嘴唇触碰到的仿佛是一个瓷碗。 他小心地伸手去探,在摸到瓷碗以后迅速往桌子上一砸,手中才摸到一块瓷片,身子就已经被死死按住,手中的瓷片也被夺走。 一直到第二日,身边的小厮才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他借着发疯将头发抓乱,而后缩在墙边的博古架旁。 昨日他听到有一块碎瓷片落到了这边,但这些小厮却都没有注意到。 他坐在地上,袖子下的手在博古架下小心地摸索,终于,他摸到了那块碎片,立刻拿起来就往脖颈处割。 许是他动作太大,瓷片才刚碰到肌肤,小厮就已经冲了上来。 门被推开了,随着风一起带来的还有一丝丹桂的香味。 顾眇下意识地抬头,眼中却只有一片漆黑。 * 不知肖启蛰对睐儿说了什么,后者捧着琵琶过来引逗。 顾眇情难自抑,只好次次躲着。 人可以躲,琴声却不可阻挡,他的一腔情绪随着琵琶声刮在顾眇的心间,每每令他失神。 睐儿也总能敏锐地趁着这般瞬间接近。 每当此时,顾眇便觉得自己是被一只狐狸缠上了,还是一只火红的、擅于蛊惑人心的狐狸。 肖启蛰又到别院来了,还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房间作那等事。 馥郁的丹桂香中生生揉进了刺鼻的硝石味,令顾眇胃中翻腾,他捏紧了拳头,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疯狂地冲出房间,这一次,门口的小厮竟没能拉住他。 残存的理智令他猛然调转方向,然后纵身跳进了园中的水潭里。 被拉出来以后,顾眇的头就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浑身发起烫来。 他已经疲惫不堪,但只要一闭眼,脑中就会浮现睐儿与肖启蛰欢好的画面。 他一下又一下碾着后槽牙,终于强撑着翻身起来,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绘制了无间地狱的图景。 绘完一幅后将整池墨泼到纸上,之后重新研磨,拿出新的宣纸重新绘制…… 如此循环往复。 许久,他心中的愤恨总算有所平息,眼泪却不知为何接连不断地从眼中滚出。 顾眇颤抖着捏着笔杆,撕下无间地狱空白的一角,轻轻几笔描绘了那个肖想了的身影。 画完以后,他将笔一扔,又将一池墨泼在了画上,随后一挥手,将桌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浑身虚脱地走到床前,顾眇无力地躺下。 这次,他总算睡稳了。 * 不知肖启蛰又吩咐了什么,睐儿近来频繁地进他的屋子,弹奏些毫不由心的曲子。 顾眇心中难耐,却又奈何不了他。 就在此期间,他在研墨时忽然摸到了墨块上细小的裂痕。避开小厮的监视悄悄摸索,他于是发现了常恒传来的消息。 将真正的海路图交给常恒,作一幅假的搪塞肖启蛰,常恒便会带着自己和睐儿逃到海外,否则,哪怕他们从肖启蛰手中活了下来,常恒也不会放过他们。 还未出狼窝,就又被猛虎盯上,偏偏自己还一点办法都没有,顾眇心中焦躁不安,这般时候,睐儿却还过来添乱。 婉转献媚的曲调在耳边聒噪,顾眇终于不耐烦地将人赶了出去。 辗转反侧却想不出任何办法,顾眇一夜无眠,到第二日依旧睡不着,只得认命地起身走到外间。 刚坐下不久,门就被轰然推开。 当“小像”二字从睐儿口中说出来后,顾眇如遭雷击。 他脑中一片空白,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说出了一个“脏”字。 睐儿走后,他才回过神来。 完了…… 原来那一池墨并没有泼到小像上,肖启蛰还知道了这件事。 这些日子的苦挨挣扎皆成了无用功,肖启蛰已然捏住了他的软肋。 睐儿如今命悬一线,自己该怎么办? 对着他说出了那个绝对不能说出的字,自己又该怎么办? 再次听到睐儿的脚步声时已经是几天后了,这期间,顾眇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法子。 他柔声唤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并一再坚持。 他一点点地引着睐儿去弹本身的情绪,对方怒气冲冲地走了。 夜晚,正在作画地顾眇忽然听到东院响起琵琶声。 恐惧、孤寂、绝望、悲愤…… 一阵急似一阵的琴声不断响起,顾眇临窗而立,好似随着琵琶声看到了睐儿所经历的一切。 俄而,一声刺耳的弦断了结了这段残曲。 顾眇嘴角向上勾起,垂首将手中的笔搁下,重新选了一支开笔掭了朱砂,在画笔上绘了一只口衔鱼儿的狐狸。 * 睐儿再次到西院来时,顾眇已经作好了那副画,同时也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这几日他以试作新画的理由将宣纸浸泡在水中,然后再在泡了水的纸上作画,这点并不算出格的小事小厮自然不会多管。 他趁机剩下一张湿纸未画,待小厮不注意的时候以干的纸覆盖其上,而后用木棍写起了字。 所写的内容不过是答应了常恒,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睐儿的性命。 既然常恒能将墨块递进来,一定是派人盯着这处别院的,自己虽然不能出去,但睐儿却并没被禁足。 他前两日已经从小厮处得知睐儿去琼珍阁定了琴轸,据他所知,那里还能刻章。 让睐儿去那里替自己刻章,顺便将信也递出去,外面的人只要不蠢,就能发现自己的手段。 那张印了字迹的湿纸干了以后,他还在空白处描绘了自己的名字,令睐儿带着这张纸去琼珍阁刻章,一来是为了遮掩,二来也是提供暗示——纸干了以后印在上面的内容肉眼看不到,但只要再次打湿,字迹就能浮现,而刻章时是要将纸张打湿贴在雕刻处的。 刻上自己真实的名字,除了提醒常恒的人以外,顾眇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在希望睐儿能知道自己真实的名字。 睐儿带着印章回来以后,他便知道事情成了。 印章上雕刻的兽纽脚踩的地方能摸到一个细小的、弯折的刻痕,这是他在信上所要求的响应,也是落到别人眼里会被当成是不小心刻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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