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这大概也是为逃跑做的准备。路途越漫长,机会就越多。 再愁也不能耽误了吃饭,叶星辞就着稀饭、馒头吃了一斤酱牛肉,和属下来到后院里四位姑娘睡的上房。 送亲车队整装待发,她们却迟迟不出来。叶星辞忍不住敲门提醒:“殿下,该启程了。” 门开了道缝,云苓闪出半张愁眉紧锁的脸,小声咕哝:“叶小将军,子苓姐正在上吊呢!” “什么?!”叶星辞骇然,边往屋里闯边喊,“还不快给她解下来!” “怪奴婢没说清楚,已经救下来了。”云苓追在后面说。 卧房里,子苓瘫坐在牙床前,两行泪珠汇在小巧精致的下巴,一颗颗砸在横于膝头的褥单。褥单被拧成了绳,一旁还歪着个绣墩,想必这两样就是轻生的工具了。 太监福全和福谦也在,帮她顺气、揉脖子,哽咽着低声宽慰:“子苓姐,怎么着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啊。” 他们六人长年在公主身边当差,感情颇深。 叶星辞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柔声问:“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 “将军,眼看就要出关了。”子苓揩去眼泪,坦诚道,“出了重云关,就是昌国,就要与他们迎亲的王爷、官员碰面。再走上十来天,就要进宫了!要是假扮公主的事漏了,不光我一个死,还会株连我的家人。我爹娘肯定活不成了,我小妹才六岁,会被罚入教坊。我早点死了,还不至于连累他们。” “你想得还挺多。”叶星辞无奈一笑,在她肩上拍了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凡事往好处想,也许过几天就有公主的消息了。” 子苓被拍得浑身一震,跪地道:“我万万不敢再往前走了!这几天,我愁得茶饭不思。将军是大家公子,可以想得少。而我?我爹娘只是做豆腐的,圣上一皱眉,他们就死了。” 叶星辞心头一颤,无言以对。 以前常听说,某个宫人犯了错,被不小心打死了,草席子一卷送出宫去。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轻飘飘的散了。此刻,他的手搭在子苓肩上,感觉到她的生命温热而沉重。 不能让她继续假扮公主了。一旦半路哭闹起来,或是突发癔症,公主走失的事就败露了。 叶星辞扫视其他三个姑娘。仿佛他的目光有千钧之重,她们一下子被压得跪倒,连连摇头,变成三个拨浪鼓。他又看向福全和福谦,他们吓得脸色惨白,迭声道:“我不行。”“我也不行。” 如果说有一个人,假扮公主败露了也不会死,那只能是……自己。 他缓缓直起身,侧目看向磨得锃亮的大铜镜。镜中人也回望他,长身玉立,俊逸绝伦。太子爷曾玩笑:所有形容美人的话,放在你身上倒也不突兀。如果你是女孩子,我就让你做我的太子妃。 他咬咬牙,把心一横,快速解开腰带:“豁出去了!拿一身公主的衣服过来,我试试。” 子苓一愣,惊讶得眼泪全憋回去了:“叶小将军,你——” “你不是害怕吗?那就我来。”叶星辞眉头微蹙,洒脱地挥挥手,径自脱下外衣,“快去准备。公主该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很快,他面前摆了一摞衣物。最上面的,是一片水绿的抹胸。他脸色涨红,错开视线,示意子苓把它拿走:“这,这小肚兜我就不穿了,没必要,我只穿外面的。” 第8章 少年郎,着红妆 子苓抽出一件玳瑁红的大衫,宽袍大袖,上头用金线绣着团团簇簇的牡丹、春桃、石榴花,又拿出同色的马面裙。 “公主之前穿得随意,以轻便舒适为主,不过今天不一样。过了重云关,就要见到北昌的人了,要穿得庄重些。” 叶星辞咽了一下口水,先飞快地套上裙装,又“哗啦”抖开衣服,披在身上。他奶奶的,居然很合身,肩膀处不宽不窄,冥冥中简直像为他量身做的。 子苓扯扯嘴角,干巴巴地赞美:“叶小将军穿着还,还挺合适的哈。” “相当合身了。”“贵气逼人。”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听上去尴尬而怪异。 叶星辞大大咧咧地往铜镜前一坐:“不多说了,给我梳头。” 四位姑娘开始帮他梳妆,他不忍直视,便闭着眼。他感觉她们在用小刀刮他的眉毛,拆走了他的发冠,仔细梳理。又将他的头发挽成发髻,绷得紧紧的,在上面装饰着什么。 他心里一阵阵翻腾,有些难过,他背叛、辜负了这具本该驰骋疆场的男儿身。他的一次疏忽,辱没了叶家绵延百年的将门盛名。都说虎父无犬子,他就是混在虎子里的不中用的狗子。 身份上的割裂感,让他眼圈发热,接着被脂粉呛得连打喷嚏:“阿嚏……简单点就好,千万别给我擦脂抹粉,好好的脸搞得像猴屁股似的。”他揉揉鼻子,终于睁开眼,端详镜中判若两人的自己。 似乎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她们为他挽了一种清爽的发髻,让他修长的脖颈完全露出。头顶正中,是一顶精致的纯金凤冠,形状宛如翱翔中展开的凤尾。边上各点缀着坠有珍珠、翡翠和绿松石的步摇,他稍微动动脖子,它们就在脑袋旁边打起秋千来。 “叶小将军天生肤白,眉目如画,倒也不需要这些。”子苓收起香粉,又打开一个小巧的瓷罐,“不过,唇上涂一点胭脂吧,有画龙点睛之效。” 说着,她用小拇指沾了罐中的胭脂膏。那一点殷红凑过来时,叶星辞下意识的躲闪,仿佛那是沾血的刀尖。涂上这东西,他大概就彻底脱离男子汉之列了。他抿了抿嘴唇,随后认命了,任由她将胭脂晕涂在他唇瓣。 本就红润的嘴唇,霎时间娇艳如初绽的花瓣。 他感觉,自己被由内而外的杀死了一回,而这胭脂就是他灵魂的血。 子苓想了想,又将残留着胭脂的小指在他每侧眼尾轻轻一抹,有些像时下齐国流行的桃花妆。 叶星辞再度看向铜镜,“呃”的倒吸一口凉气。这雌雄莫辨的家伙是谁?恐怕连亲娘见了都不敢相认!“她”端庄明艳,宛如含苞待放的芍药,因讶异而星眸微瞪、红唇半张,显得很懵。 “这他娘的也太……” “还要加一对耳坠,云苓,你去把公主儿时戴的翡翠坠子拿来。”刚脱离苦海的子苓很积极地给他打扮,不像是刚刚还要上吊的人。叶星辞觉得,她肯定在想:哈哈,老娘终于把假扮公主这苦差事交出去了。 她将耳坠小心地夹在他耳垂,说道:“叶小将军没有穿耳,这个坠子可以直接夹在耳朵上,是公主儿时戴的。还好她念旧,带出宫来了。” 叶星辞稍稍侧头,望着陌生的耳朵。妙啊,离男子汉又远了一步。忽然,他将手按在喉咙处:“不过,我的喉结……” “不是很突出,而且断不会有人无礼到盯着公主的脖子瞧。”云苓为他整理领口,“只要不仰头,倒也不显眼。见了北边的人,要是问起你的声音,就说路上病了,嗓子不舒服。不过,叶小将军声音清亮,倒也没比女子粗犷多少。” 叶星辞双手捂在胸口,红着脸嗫嚅:“我这……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公主……也没有……”子苓小声说,“身材比较瘦的人,就可能会没有,比如云苓。” “谁说的,我有的。”云苓挺起胸膛不满地嘀咕。同时拿来一条白色面纱,往他双耳一挂,便只露出眉目。 “就这样吧,出发,出了事我担着。”叶星辞起身,抓过银枪斜提在手,大步流星地朝房门走去,头上的步摇“哗啦啦”乱颤。 潇洒豪迈的步伐,配上公主华贵的服饰,看得子苓她们心惊肉跳:“叶……公主殿下!这枪,这枪还是让别人拿着吧。” 叶星辞脚步一顿,放慢步速,款款拉开房门。 等在门口的宋卓、郑昆和司贤朝他瞥了一眼,以为子苓轻生的事已经解决。宋卓舒了口气:“姑奶奶,想明白啦?快走吧。” 叶星辞飒爽地抬手,“呼”地将枪递过去:“帮我保管好兵器,弄脏弄坏了就揍你!还有,告诉领队的卢侍郎我病了,留在这里养几天。” 宋卓疑惑地接过,定定看着他被面纱遮掩的脸庞,旋即“啊”一下捂住嘴,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叶、叶——” “叫什么爷爷,该启程了。”叶星辞脸上发烫,心绪纷乱,淡淡瞄了一眼同样震惊失语的郑昆和司贤,“以后可不许笑我,我这也是为了国家大义,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为国捐躯。” 他尽量放慢脚步,走得轻盈端庄。出了客栈大门,来到街上,他深吸一口晨雾未散的清凉空气。车队整装待发,巨大的华殿式车辇就停在门前。 没人多问,服侍公主左右的宫女,怎么又从三个变成了四个。 伴着随行官吏声声山呼“千岁”,叶星辞拖着沉重繁复的华服和发饰,一步步登上巨大的马车,俯身进入。雕花车门合起,锦帘落下。隔绝了晨光,四周黯淡下来。 车厢很宽敞,陈设像缩小的女子绣房,侧壁甚至挂了山水画。一方宽阔的软榻靠着后壁,檀木矮几架设其上,热茶香雾袅袅,茶点精致。 叶星辞坐在榻边,子苓她们则坐在一旁几个稍矮的绣墩。啪,马鞭一声脆响,车轮辘辘转动,朝重云关而去。 第9章 父兄相见却不识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原来这一路上公主所看到的,和自己不同。 他看见湖面群鹭齐飞,大雁一字北去,春花由淡至浓。乡野少年追着牛儿奔跑,晚霞在西山坳燃烧,大齐的山河风光无限好。 而她眼前,只有囚笼般的车厢四壁。想探在窗口多看看,又碍于出嫁路上的礼数。马车隆隆行进,噪音充斥四周,甚至听不见莺啼燕啭。 压抑。 枯坐半个时辰,这是叶星辞唯一的感受。压抑,像进了一副材料上乘的好棺材,透不过气。车内的熏香,和姑娘们身上的芬芳,也让他无所适从。孤男多女共处一室,大大超出他有限的阅历了。 出宫之前,他每日不是陪在太子身边,就是在内率府与属下们厮混练武,很少接触女孩子。曾有宫女仗着姿色有意接近他,故意跌进他怀里,结果当天就从东宫调去浣衣局了。 “大家坐得随意些,都别拘礼。”这话是为他自己做铺垫,因为刚说完,他就大大咧咧地扯开衣衫,靠在榻上,支起一条腿。啊,舒服多了。 “嘻嘻……”子苓她们全都掩唇轻笑,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低声聊天。叶星辞把点心分给她们,自己也吃吃喝喝,还睡了一觉。接连几天夜不能寐,在车里颠簸着,反倒睡得很沉。 不知不觉,消磨了半日,接连过了昭阳关、兰邪关、渊隆关、兵山关四道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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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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