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贤感激地拱了拱手。 属下的脚步远去后,叶星辞晃了一下,扶住桌子,感觉冷汗不住地顺着脊柱流下,中衣一片湿冷。自责和恐惧无孔不入,充斥着每一道骨头缝。 他不敢去想,找不到公主会怎样。 忽然,他浑身一震,像被闪电击中,一路飞奔到马厩。他的白马,雪球儿,不见了。 前前后后找了一遍,都没有。 多名马夫正在套车,为启程做准备。他询问管事的,对方恭敬回道:“敲过五更不久,昨天傍晚和大人一起骑马的那位大人,就把马牵走了。说是有事,要先上路。” 叶星辞惶然点头,喉咙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行尸走肉般回到“翠堤雅筑”。 公主是故意支走他,然后做男装打扮,光明正大地骑马离开,至少已走了一个时辰。她装扮得像自己的属下,没人敢拦路查问东宫的人。雪球儿脚程快,这功夫能跑出去一百多里。在方圆百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些信息,在他脑海中汇聚翻腾。他一阵眩晕,因眼前的惊变而俯在路边干呕。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哪经历过这样的事。 “叶小将军!”于章远从后头跑过来,轻拍叶星辞的后背,“我刚在西边找了一圈,都是空房,没——”他左右看看,面色凝重地压低声音,“没看见公主的影子。” “你把他们三个找回来,不用找了,人不在驿馆。”叶星辞直起腰,缓了一口气,“她骑我的马走的,早跑没影儿了。” 他扶着腰喘息,浑身又是一僵,低头在腰间摸索,接着颓然道:“她还顺走了我东宫内率府的腰牌。这下好了,她去哪都通行无阻。” 正房客堂,公主的六名近侍挤在一角,全都无力地跪坐着。间或有人吸吸鼻子,用衣袖和手帕拭泪。 叶星辞坐在东侧的一把檀木圈椅,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膝头,手掌托额,缄默不言。银枪立在茶几旁,亮晃晃的枪尖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情,黯淡了许多。 属下们站在他身后,也都沉默着。 宋卓性子急,忍不住大步走到那些宫人面前,抬手甩了太监福全一个大耳光,低吼着责骂:“你们是怎么照看的!六个人,看不住一个人!” 福全脑袋一歪,直接被打晕了。 “不怪他们。”叶星辞猛然起身,拔直了脊背,提过枪朝门口走去,干脆道:“是我擅离职守,我一人承担。现在,我去向卢侍郎和崔统领请罪,让他们立即写折子,六百里加急递送都城,请陛下圣裁。同时,发动临近的府县,掘地三尺搜寻公主的下落。” 他把手搭在门上,顿了一顿,觉得如芒在背,那是身后十双眼睛迸射的忧惧的视线。 他拨开门闩,然而在做出这个小动作的须臾之间,无数念头汹涌地闪过脑海,令他僵在门前。 说是独自承担,可是公主私逃的消息一旦传开,天颜震怒,除了自己,这屋子里的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了。四个属下里,于章远的父亲算官职高的,也只是个刑部的六品主事。 除了人命攸关,还有其它的干系。 他是东宫的人,这次出来办差,是太子爷向圣上举荐。丢了公主,圣上难免迁怒,皓王也会借机发难。 再者,事情传到北昌那边,“鎏金大铜缸”觉得受到侮辱,会索要更多陪嫁乃至于兴兵讨伐,而且是师出有名。 最后,关乎于自己。 圣上不会杀他,不过他没准儿会被父亲打死。一想到父亲那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会透出浓浓的失望,娘亲也会被府里的人嘲弄,更受父亲冷落,他就心如刀割。 先瞒天过海! 他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倏地瞪圆双眼。然而,这个决断一冒出头,就挥之不去。他缓缓合起门闩,深吸一口气,回望好友于章远。 目光一碰,对方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于章远说道:“崔统领的副手是刑名出身,手段相当强硬。这四位姑娘,以及两位小公公,落在他手里恐怕要遭大罪。关键是,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会被拷打至死。” 这是在给叶星辞找台阶下。宫人们不寒而栗,被耳光扇晕的福全刚醒,听见“拷打至死”,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人命关天,我再想想,先不报上去。”叶星辞借坡下驴,又沉重地坐回椅子。 于章远看向六名宫女太监,轻声道:“叶小将军仁慈,是为了我等的性命才瞒情不报,担了天大的风险,还不快谢过!”说着,带头跪下。 六名宫人也立即跪谢,哭肿的双眼又闪出泪光。子苓带头说道:“奴婢们全听大人的,大人快拿个主意吧,眼下这局面可如何是好啊。” “让我想想,别围着我,我喘不过气了。”叶星辞示意他们起来,都坐到椅子上去。这时,门外响起太仆寺官吏的通禀:“启禀公主,车马已整装待发。” 叶星辞看向子苓:“你去回一句。”后者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门前,大声道:“知道了,你们候着吧,公主正在梳妆。”那人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很快,叶星辞有了主意,开始部署:“快速查点,公主都带走了什么,有没有带银子。” 四个姑娘忙活开来,她们对公主的首饰衣物如数家珍,很快清点出缺失:“我们身边没放什么银两,都在后车的嫁妆里。随身的银两,五两的银锭子有四个,公主都带走了。还带了一套八支的花形金簪,一对镌刻着花丝的金镯,一个金项圈。没带平常衣物,只带了两身男装。” 他点点头,让四个姑娘站成一排,发现子苓身材最高,但比起公主似乎还差了一大截,于是安排道:“你去换上公主的服饰,再往鞋里垫点东西,我们正常上路,假装无事发生。这些官员都不清楚公主的容貌,也不会直视公主和她的下人。就算他们发现少了一个宫女,只要公主不说话,没人敢多问。” 子苓愣了愣,指着自己,惶恐地瞪大一双秀目:“叶小将军,我……不行,这是僭越,我,我……” “不然呢?难道,要我们几个大男人扮成公主?”叶星辞摊摊手,看一眼自己的属下,苦笑道:“或者,用竹竿子撑着公主的衣服出去?” 子苓咬咬牙,带着三个姐妹进了西侧的次间,开始梳妆。 叶星辞将目光转向于章远,干脆地下了命令:“阿远,你先留下。等送亲队伍走远,你找到本地的县官,告诉他公主喜爱的婢女私逃了,叫他召集人马去找。为了公主的颜面,一定不能过于张扬。要找的,是一个容貌秀美、疑似女扮男装之人,骑一匹白马,身上带着二十两整银和金饰,以及一块东宫内率府的腰牌。所有客栈、村店都别放过,按家挨户地查!遇到长相清秀的男子,一定揪着耳朵看,有没有穿耳。每间当铺,都派人盯着,有人典当精美的金簪、金镯,立即盘查。” 于章远肃然道:“属下明白!” 叶星辞想了想,补充道:“有人花销,或者典当重新熔铸的金疙瘩、金豆子之类的,也要查问。无论有没有消息,都连夜追上来报给我。” 第7章 拿公主的衣服来,我试试 不多时,送亲车队启程。旌旗招展,仪仗肃穆,一如往常。 晨曦落在巨大车辇的鎏金飞檐,华美的光芒漫散在叶星辞的手臂。他盯着那片淡淡的光晕,心乱如麻。他身下是一匹棕色驿马,也跟着添乱,走几步就抽风似的摆头,叫得像驴。 除了他们几个近卫和近侍,没人知道公主銮驾中的偷天换日。上车时,子苓太过紧张,还踉跄了一下。叶星辞一把捞住她的手臂,轻声安慰:“别害怕,有我在。” 嘴上这样说,他的心也始终悬着。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哇哇大哭,顿足捶胸。主动讨的露脸的差事,结果搞砸了,把腚露出来了。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脆弱,眼下只能由他来挑大梁,有十条性命攥在他手上。他隐约听见车里传来吸鼻子的动静,是四个少女在啜泣。驾车的太仆寺胥吏也觉察了,频频回头。 叶星辞只好提醒:“卑职理解公主的思乡之情,但也要保重贵体,别哭坏了。” 啜泣声弱了下去。 叶星辞悄然叹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昨夜公主为何提出把她们赏给他——她怕自己逃了,连累下人。他没接受,可她依然逃了,可见对奴婢的同情心远远撼动不了逃跑的决心。 他回望后车,只见福全和福谦,那两个清秀的小太监,也都探出头来忧心忡忡地张望。 他回想公主的举止,原来她早就想逃。 临行前,要求一切从简时,她想逃。自己央求太子,给他随驾护送的差事,她说“就让叶小将军跟着吧,我们年龄相仿,正好聊天解闷儿”时,她想逃。送亲车队离开宫城,拜别皇上和皇后时,她想逃。叫自己每天陪她骑马、精进骑术时,她想逃。 然后,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夜里,她终于跳出了所谓的棋局。却留下一片死棋,和一颗颗绝望的棋子。 “唉,公主啊。你是不是看我过得太平淡,想给我的人生加点佐料……” 入夜时,车队来到清泉县城。 本县的驿站太过破旧,于是入住一座已经清空的客栈。街面宵禁,洒扫得干干净净,又铺垫了黄土。两旁的二层民居里,探出不少好奇的脑袋,望着华美的车驾仪仗和璀璨的曲柄大琉璃宫灯连声赞叹。 叶星辞焦灼不安,一宿没睡,等到了追上来的于章远。 于章远说,义安知县非常重视宫女私逃一事,发动了县衙和城防几百人四处暗查,暂时没有结果。自己也找了很多地方,打听了无数次。 “我怕公主易容,亲自摸了上百个男人的耳垂,还被误会喜好男色。其中有个人,硬说我调戏他,讹了我五钱银子。”于章远哭笑不得。 叶星辞叫他好好利用这几百人继续找,明晚再报。 如此连着找了三天,一无所获。 叶星辞想过,写信请太子示下,又犹豫不决。他总是将渺茫的希望寄托于明天,也许,天一亮就能找到公主了呢?更何况,太子远在几千里之外,除了忧急,无能为力。太子本就性情沉郁,再急出个好歹,自己就是罪上加罪。 又捱过一个心忧如焚的难眠之夜,叶星辞坐在床边,揉着胀痛的额头。用冰凉的井水洗了脸,才勉强打起精神。 他换上一件较为清雅的靛青色云锦箭袖,剪裁得体,用极细的银线绣着节节修竹,阳光下才显眼。今天午时左右,就要出重云关了,会与父亲和二哥、四哥短暂一聚。 送亲车队最初规划的路线,是横渡沅江,直抵对岸的北昌境内,然后再走陆路去都城顺都。这也是陪嫁品走的路线,十几天就能到。只是,公主想最后看一看故国的山河风光,于是一路西行,经西北的重云关出关,到了北昌再往东走,相当于兜了个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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