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好像对什么人说过一年中的每一天都是特殊的,现在这反而成为了一种逃避手段,好像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方法那个数字就不会再往上加了一样。忘了吧,我这样告诉自己,有些差距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存在,只有渐渐地学会对这种事情感到麻木,忘了自己的年纪才能够面对现今短暂重复的每一天。 这天半夜里,我倏地从并不踏实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直抓在手里的PS4手柄早就脱手掉到地上,毛毯还却稳稳当当地盖在我的身上,把受过伤的地方捂得暖烘烘的,连那种附骨之疽般恼人的疼痛都缓和了不少。 炉子里的炭火不知何时已燃尽,房间里的灯也熄了,电视机屏幕发出蓝幽幽的森冷荧光。外面狂风呼啸,四周一片漆黑,窗外的雨还在一直下。太久没有活动的身体像生了锈的机械一般动作迟缓,我扶着酸痛的腰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准备挪回床上继续睡。走到窗户边时我忽然停下脚步。窗户是开着的。我根本没有自己什么时候打开过窗户的记忆,强劲的风挟带着寒冷的雨水扑我的脸上,我的呼吸霎时间有些困难。 在我摸索着准备关窗时,我的视线无意中往下,看到院子里站着一道人影。 隔着浓重的黑夜和铺天盖地的雨幕,加上我有轻微的近视,我看不太清,甚至连那到底是不是个人都不能确定。 不过我多年野外探险培养出对危险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而他也同样地发现了我,正在朝我看过来。 那个人的目光和我对上的一瞬间,我愣了愣,脑子里忽然有了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我下意识去抓备用的手电筒,想要把他的脸看得再清楚一些,而等我好不容易找到,那里已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窗户关上的同时再顺带反锁。不可能的。过去的经历告诉我,人的记忆还有眼睛看到的东西不是完全靠谱的。 眼睛和大脑会联手制造出骗人的幻觉。尤其是我这种情况,我的大脑会在身体陷入极度的病态渴望时,擅作主张创造出一些富有诱惑力的蜃景……我闭了闭眼,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地方看到本应该身在香港和张海客等人在一起的闷油瓶? 这个小插曲的缘故,当天晚上我极其难得地失了眠,翻来覆去大半夜才终于在天蒙蒙亮时分睡过去。 早上雨势稍微小了点,房间里久违了的很安静,半睡半醒间,我听到楼下有人敲门。 “吴老板,吴老板,你在家吗?”我卷起被子翻身不想搭理他,谁知这个人非常有耐心,一会儿敲一下,跟笃定了我在房子里一般。 被吵醒过一次短时间内很难再睡着,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最后我实在是被烦得受不了,从床上起来披了件衣服下楼。 门开以后,我万万没想到这大清早扰人清梦的竟然是小李,“你有事?”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只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我不打算让他进来,堵在门口让他有事说事。 小李挠挠后脑勺,脸上满是歉意,“吴老板,不好意思打扰了,村长和我说你有车……”他问我待会有空的话可不可以稍他到镇子上,这几天下雨没办法进山,他带的干粮不多,天天待在屋里快吃光了,想去镇上囤货,买点吃的东西和日用品。 夜里觉没睡好,旧伤最多也最重的肩胛骨一带又隐隐作痛起来,我靠在门边没精打采地听他说话,“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他突然停止了喋喋不休,看过来的眼神里带几分真切的忧虑。 我心里咯噔一下,人瞬间清醒了,“刚睡醒。”难道说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我不打算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用这样的理由敷衍道。 他沉默了一会,“……那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看他湿透了还沾着泥点子的裤腿,想想还是让他进来到客厅里等我。 当我上楼洗漱,照过镜子才发现自己当了好几天的颓废宅男,胡子头发一把抓的尊容着实不敢恭维。 我匆匆洗了个头,再刮了胡子,把自己拾掇干净,这时再看镜子里的人,脸好像是没怎么变过,还是过去的模样,可他的灵魂被一层层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沉重的仇恨压着,早已苍老不堪,看了也只会让人心生厌烦。 十分钟以后,小李局促不安地系好安全带坐在我的副驾驶席上,“谢谢你,吴老板,真是帮了大忙了。” “其实跟你没多大关系。”我没摸到烟心里有几分焦躁,面上不好表现出来,“我过会儿本来就要到镇上去。” 不是说我是一个多么热心的好人,被吵醒后还能不计前嫌做好人好事,而是除了前面提过的那些,一个人住在这样一座古朴的村子里还有一个最大的隐性难题,那就是吃饭。 小时候在家,有我爸和学校包办一日三餐,等我再长大一点,有了自己的生活,每天不是吃食堂就是下馆子,不夸张地说,开店小半年我就有了孤山路那一片所有餐馆的菜单和号码,到饭点只需要思考吃什么和打哪个电话。 现如今外卖这种高档业务还没开展到福建山区里,我又懒得天天费大力气烧后院那口土灶就为了给自己折腾个温饱,于是不下雨的日子里我会开车到镇上,解决一餐饭的同时再买些东西囤起来,反正自从失去嗅觉以后,我的味觉也愈发地不靠谱,对吃饭这种事情没了过去那种讲究,饥一顿饱一顿,糊弄着糊弄着就过去了。 到了镇上,我和小李两个人随便在街边找了家早餐店。 不同地方的早餐店供应的品类也不尽相同,有过了这村没这店的区域限定本地特色,也有豆浆油条豆腐脑这种全国上下吃得差不多的。 我点了一种叫锅边糊的福建小吃,里边有虾、有蛤蜊、有海蛎子,一口下去鲜掉人眉毛,很对我这种江浙人的胃口。我慢慢地喝着,饮食不规律而抽痛的胃里因为有了热乎乎的东西垫着也舒服了不少。 “听口音,吴老板你不是本地人?”小李喝了口豆浆,呼呼吹刚炸出锅滚烫的虾酥,“是江浙那一片吗的?” 我没看抬头他,“嗯。” “江南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富裕养人。那吴老板,你怎么想到跑到这里买房,毕竟我看这村子也……”他犹豫一下,选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经济不是很发达。” “哦,是吗,可能个人看法不一样吧。”我咬掉小虾的虾头,把肉吃掉,壳一股脑吐出来,“没准我就喜欢这样呢?” 他倒不介意我态度冷淡,一直兴致勃勃地拉着我闲聊,“那你的家人朋友呢?他们没说什么吗?” “现在交通很发达,我可以随时开车回去看他们。” “是打算在这边长住吗?一个人?” 我喝完最后一口锅边糊,把空碗推到边上,然后手臂突然发力,他来不及躲闪,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我的右手直逼面门,“你肩膀上有脏东西。”我拍掉他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再帮他整理了一下皱掉的衣领,“抱歉,这顿算我请你的。”我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道。 刚刚他一直在打听我的事情,严格来说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如果是在我不见外客那个时期,按我的规矩他最少得留下点什么才能从这扇门里活着出去。 看他还是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我挑了挑眉,无比镇定地从他身边越过去,掏出几张纸钞递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板把账结清。 像小李这种没有任何突出特征,丢进人群会瞬间被淹没的人,要么是真的平庸到了极致,要么隐藏自我的本事已化入臻境,没有任何摇摆的中间值,至于到底是不是人皮面具,像我这样的老手只消摸一摸他耳朵后面就知道了。 然而在最后关头,我还是犹豫放弃了,除开他的态度太过坦荡外,我还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如果我当场揭穿了他的假身份,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后果我可以接受吗? 这个村子的风水很奇怪,后山深处有不少盗墓贼曾活动过的痕迹。我当初调查到的大部分东西都来源于当地的图书室或档案馆,上世纪九十年代整理出的那些县志,属于是任何人都能翻阅的公开的秘密,而对于道上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来说,我的行踪也并不难追查。 不论他是哪一种人,想要的又是什么,他都有太多的理由找上我了。 如今我对被卷入到人与人的矛盾斗争里厌倦透顶,因此我决定在他直接威胁到我的退休生活以前,我会假装没注意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换句话说,只要他不是我的敌人,他想要做任何事都和我没有关系。 吃过早饭,我和小李相安无事地买完东西回村。我脱掉被雨水弄湿的外衣,给手机重新充上电开机,这段时间我手机关机的时间远比开着的长,用新潮点的话来说是互联网失踪人士,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胖子的一大串消息。 一开始他还能耐着性子跟我说他在巴乃那边的事情忙完了,问我村子到底在福建哪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他好过来考察,后来大约是我太久没有回复的缘故,他在大骂我一通以后说他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然后发来一张自拍和一张机票,让我在福建洗干净脖子等着他老人家大驾光临。 广西气候湿热,太阳也毒辣,他晒黑了,头发也剪成了精神的寸头,不过就算天天在地里辛勤劳作,脖子上的五花肥膘看上去还是跟过去一样令人安心,估摸着再有几天就可以出栏了。我稳定心神,在满屏幕的下三路黄色笑话里看到机票上的时间,手一抖,然后捏住眉心长叹一声。 如果路上没有其它意外的话,最迟今天晚上他就该到了。
第21章 受福建这边天气影响,胖子落地后先在招待所将就了一晚上,隔天早上坐大巴车到最近的镇子上。 我收到消息开车过来接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他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街边。 胖子同样看到了我,大力地朝我招手,走近一点,他臃肿的身躯裹在一件更肥大的黑外套里,鬓角的白发很是扎眼,而他的气质始终还是那样,潇洒的、快活的、戏谑的、对痛苦不以为然的,许多年都没有真正的改变过。 当年帮我易容的那个叫阿透的姑娘告诉我,人的脸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和衰老一样,这是一种细微的、潜移默化的、肉眼难以察觉的变化,需要用大量的时间来堆积。 她的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在杂志上看过一个故事,故事内容是有一对夫妻,两个都是戏剧演员,每天台上幕后连轴转,抬头不见低头见,朝夕相对几十年,某天晚上在看清对方卸下油彩后的脸后同时发出“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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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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