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此时的表情相当平和放松，看不出内心真实想法，我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是不是太过贵重，我都可以买来送给你。” 在我这么说了后，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被他看得浑身发麻，害怕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满，他要提出我不能接受的条件来该怎么办。 眼看我就要沉不住气，他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很明显是要我跟他来的意思。 闽南这边的传统是把祖坟修在深山里，每年踏青扫墓一大家子人来来往往，保不齐哪里就能找到被蜡烛、元宝还有雨水泡得发涨的褪色纸钱等祭扫活动留下的痕迹。 我们顺着山势走在一条上山的路上，前面带路的闷油瓶经验丰富，一直在挑平地和相对好走的位置下脚，我只需要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前行。 “小哥，你要带我去哪？”我喘着气问他，他听出我体力不济，干脆地停下休息五分钟，好让我补充水分。 离开杭州后我就没怎么做过每天的基础训练，本就不灵活的关节再度僵化，体能也不可避免地开始下降，跟巅峰时期没得比。起初我还有空看看沿途的景色，判断我们具体是在山的哪个位置，后来我累得够戗，索性把嘴闭上不说话。 我们闷头走了一个半小时，翻过了半坐荒山，再爬上一座山头，终于抵达目的地。我扶着膝盖把气喘匀，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他特地带我来的竟然是一处悬崖：我们上来的这一边是个相对缓和的四十五度斜坡，而另一边则呈现陡峭的直角，山岩如斧砍刀削般唐突断掉，应当是某一次地壳运动时被硬生生撕裂开的。 这片断崖就是远近一整片山脉的最高点，我站在悬崖边俯瞰，第一眼就看到我们居住的那个村子坐落在山谷半坡的一片平地上。 从这个新奇的角度看去，房子好像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彩色火柴盒，而那六条瀑布还有静止的湖泊是环绕着水雾彩虹的白色绸带。再往远处看去，我忽然就明白了当初胖子为什么要那样说，溪谷里若隐若现的一圈圈圆楼确实很像半开的蚌壳中一颗被隐藏起来的明珠。 今天着实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日子，天空一碧如洗，云朵一丝丝的，像鱼骨头又像棉花糖。真美啊，我感慨道，怪不得古时候就有结伴登高远眺这项娱乐活动了，视野开阔确实会让人心旷神怡。 山顶风大，冷风吹得我额头上的热汗很快就干掉了。我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在征求过闷油瓶的意见后，我打开包，把装有三明治的饭盒取出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本来想的是找到他以后，两个人在山里随便找个靠近水源的地方野餐，总之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最后的画面会是我们坐在悬崖边上，一边喝啤酒一边吃我带来的暖呼呼的手工三明治。 有关闷油瓶的饭量有多大，我有仔细研究过——他平时吃得和我差不多，甚至可能还要少一点，而一旦接下来几天有巡山这种高强度体力消耗的活动，他会提前开始储备体力，吃得自然也更多。 今天被我中途拦截住了不算，我猜测他明天也还是要进山，所以我只吃了两块，把剩下的全都留给了他。 “味道怎么样？”我早上吃过早饭，所以就托着下巴默默看他吃东西的样子。 他没说话，却在吃完手上的后又拿起一块，看来是相当喜欢的意思，我心里升起一股被认同后的自豪和喜悦。 我的腿悬在半空中，明明是非常危险的姿势，可能是闷油瓶在身边的缘故吧，我难得没有恐高或是想起其他和悬崖有关的血腥回忆。啤酒那点微乎其微的酒精含量不至于让我喝醉，不过喝了酒以后我的话会比平时更多一点，我从邻居家大妈这么频繁地找茬骂街，铁定是看我们不爽说到再过几天胖子就要到这边来和我们一起养老，胖子也给他准备了礼物，就藏在他房间的床底下，这主意是我提的，主打的就是一个灯下黑…… 虽然他不一定每一句都会给我言语上的回应，不过我隐约能够看到，他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是平静且柔和的。 说着说着我打了个哈欠，靠着他的肩膀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时间不短，当我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 闷油瓶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倒是他的外套不知何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难道不冷吗？我的视线从他只穿着老头背心的上半身挪到他无表情的脸上。看来不是他不怕冷，是我这个人不行，早早到了体虚畏寒的年纪。 我擦擦嘴角可疑的痕迹，把睡得发木发飘的脑袋从他怀里挪开，再把盖在身上的外套交还给他。 他手还没伸出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我东倒西歪，坠崖的恐惧让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朝他靠拢。 迅速反应过来的他跟拎小鸡仔似的单手把我拎到安全的位置，我抬起头，看到他的头发被吹起来。 失去了额发的遮挡，他露出来的五官有种平时不常见的别样锐利美感，我当即看得呆住。 都这样了不如回去算了？我用眼神问他，他摇摇头，视线往下，看向半空中的某个地方。 他的眼神无比专注，我突然意识到，他专门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他想让我看的东西就在这里。 顺着他的眼神，我首先看到的是壮丽的日落。 太阳沉没在连绵的黛青色山峦背后，余烬将天空染成斑斓的红橙黄紫色，紧接着逶迤的群星登场，一条闪闪发光的带子从月亮的脚边缓缓升起。 再是半山坡平台处的村落。原本房屋被完全笼罩在黯淡夜幕里，变成一片片拼贴画似的黑色剪影，忽然之间，无数盏灯陆陆续续地从小小的、玩具般的小盒子里亮了起来，虽然微弱，虽然渺小，加起来却可以连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生命线，当中没有被点亮、缺了断了的那一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是我和他的家。 我发现闷油瓶和我在看同一个地方，当我和他的目光撞上，他也没有退缩或是调转开视线。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是个目的性明确的人。 这是一栋普通不过的两层村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还有一口水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我的计划里，我保守要在这边待上两年，之前以及往后的无数个早上我都会在这里醒来。 高处不胜寒，黯淡无光的背景下，无数明亮的光点倒映在闷油瓶漆黑的眼里，我突然觉得这一刻的他是脱离了那种空洞的苍白虚无的存在，是温暖的、满足的、甚至是真实的。 他想表达的是什么呢？我没有贸然去问他。因为我知道即使问了他也不会回答。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论他做了多少也从不诉之于言辞，很多事情需要我自己体会，至于体会到多少就全靠悟性了。 冬天里天黑得很快，不知不觉间能见度变得很低，哪怕我和闷油瓶相隔不过半臂，也才勉强看清他的面容。 他还在看我，我点上一根烟，娴熟地吐出一口烟雾，直到他从我的手里抽走烟盒给自己来上一根，我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竟是在向我讨要一支烟。他把烟含在唇齿间，我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点火，可风太大了，小卖部买来的劣质打火机怎么都打不燃，他啧了一声，按着我的肩膀，朝我靠拢过来。 看着他放大的脸，我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找我借到了火，退开一些，我不看他的眼睛，而他呼出的烟雾还是不可避免地吹拂到我脸上。 我压抑躁动的心绪，把头低下一口口地抽着，抽完最后一口，火光熄灭，我心里竟然有几分居然就这样结束了的惆怅。 自打从长白山回来后，我不想也没有必要再在野外过夜。该回去了，晚上还要吃大餐切蛋糕呢。我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尽可能轻快地和他这样说道。 大约是想看的东西已经让我看到，这一次他没有再跟我唱反调，点点头，带着我走了另一条下山的路。 不同于来时那条相对平稳好走的坦途，这应该是他在某一次巡山时发现的捷径。 在山里求快的代价往往是一条危险如影随形的崎岖小路，饶是老练如闷油瓶，也难得认真地和我强调让我跟紧一点，踩着他的脚印不要落下任何一步。我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大病初愈加上刚才在山顶吹风吹得太久，我着实有些头晕，走的时候心不在焉，脚下没注意踩了空，要不是闷油瓶反应快且下盘稳，怕不是要被滚下来的我带到沟里去。 闷油瓶严厉地看过来，我深知自己闯了大祸，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跟他说下次会注意。 兴许是我在他这里信誉破了产，往后的一路上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始终没有再把手松开。 我抓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被他牵着往前走。即使他已经把脚上的速度放得很慢，可在经过某些地方时我还是觉得有些太快太过惊险，毕竟我无意中看过一次他在山里奔跑，那速度真是太恐怖也太野兽了，整个人都要化作一道残影。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茂密树荫，两侧长满了低矮的灌木，看不见头顶的天空，更无法确定具体的方位，白天晴朗时还好，姑且算得上荫凉，入夜后便显得诡谲阴森。这种缠绕的梦魇照入现实，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的心狂跳起来。 这条路通往何处，而我又将去往何方？ 回家。感受到手腕处源源不绝传来的属于闷油瓶的热度，再看着前方他坚定不动摇的背影，我原本动乱不堪的心奇异地镇定下来。 不必再有哪怕一丁点的畏惧或是迷茫，因为这一次是真的，只要走过这条路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无人知晓那份持续千年的未知命运最终将要把我们带向何种悲惨境地，我只知道，时至今日我们都已寻求到了一个顿悟和一个解脱。 超脱于既定框架之外的故事还将在真实的混乱无序中继续进行。 而我的终点、我的归处，它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全文完。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1 首页 上一页 31 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