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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地揽住我，低头沉默了片刻。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歉疚的情绪，可是我不明白。是我在拖累他，是我一直在受他照顾，该说对不起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苍鹰划过天空，它看着苍茫雪山上这两个小小的黑点，将鹰鸣收敛在腹中。 我的意识渐渐淡去，重新聚拢的时候，一连串鹿角号声由远及近传来，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我的毛孔里炸出来，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周围似乎多了很多人，不断有人擦过我的身边向一个方向走去，我们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走到后来，身边的人影、眼前的光线都消失了，只有身下的触感是真实的。 这里是万事万物的终点。 背着我的人停了脚步，蹲下身把我放下来。我感觉到他转过身对着我，拉着我的手腕，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依然沉默。一片漆黑里，我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可入目所及，只有黑暗。 他拉着我向前走去，这种姿势让我很不舒服，直立行走对我来说十分困难，我几次想甩开他的手都没有成功，可很快，手腕上的触感不见了。不，是他不见了。 我看不见他，也摸不到他，我想出声喊他，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动弹不得，黑暗涌过来吞噬了我，五感全部消失，身前身后皆是虚无，我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他消失了。他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他…是我的臆想吗？ … 我茫然地任由黑暗将我裹挟，直到时间过去几个世纪那么久，我感到眼前终于有景物在逐渐浮现，像是从深渊的海水中浮潜出来，看清它的瞬间，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远处是一面紧闭的青铜巨门，这里离地面很高，视角和我熟悉的仰视有所不同，但门上的纹路我再熟悉不过。我看到它的表面，没有封门的人皮和牲血留下的污痕，青铜的颜色历经数千年却完全没有氧化的痕迹，鲜亮妖冶得诡异。 这是长白山底，青铜门的内侧。 没有光源，我却能在全然的黑暗中清楚视物，地上躺着两个人，生死不明，而他们的脸，分明就是我和闷油瓶！ 我浑身大汗地醒了过来，这个梦让我有很不祥的感觉，来不及收拾自己，我踩着拖鞋就冲出了门，迎面撞上胖子：“哎哟天真，这一觉睡得挺好哈？不愧是小哥背着回的房间…” 我打断他：“小哥呢？” 胖子有点摸不着头脑：“上山了啊。” 我急了：“他又跑长白山去了？你怎么不拦着啊！” 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是…你真睡糊涂了？小哥说你最近睡得不踏实，他去山里看看给你采点药。咱们不是把瓶仔教育得挺好，他跟我交代了，可能要翻两座山，一周左右能回来。” “操。”我如梦方醒地揉了揉额角。 胖子拍了拍我的背，让我换衣服出来吃饭了。我回房间一看，大梦一场，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我慢吞吞地换着衣服，紊乱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不可抑制地在抖。 长白山的青铜门，十年里我梦到过很多次，甚至还有闷油瓶在里面变成枯骨的样子，但醒过来，基本只留下了关于闷油瓶死亡的念头，没有哪一次，像这个梦一样，细节如此清晰，我现在甚至可以把青铜门的纹路当场重新画出来。 这个梦里，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信息，让我下意识地想要记住。 在哪里…这个信息，会在哪里。 胖子在门外催我，我定了定神，出门看到他已经吃上了。胖子嘴里叼着个灌汤包含糊不清地问我刚才怎么回事，怎么又提起那见鬼的长白山。 我本来不想让他们担心，但这么多年的兄弟，既然问了，我不会刻意隐瞒。我把这段时间的噩梦、对雷声的猜测简略和胖子说了说，然后一边回忆，一边给他复述刚才的梦，说到最后在门里的场景时，我话音猛地一顿。 那个倒在地上的“我”，袖口有些凌乱，可能是之前和小哥拉拉扯扯的时候卷上去的。那上面画着一行字，那串字我不久前还看过，是三叔名下的十一仓货码！ 胖子咬到一半的包子都掉到碗里：“我操，这大哥通过雷声给你托梦呢？” ——我们都在这里，听雷之后，来找我们。 我没去，这哥们还急吼吼地催上了？ 他又为什么说“我们”，难道十一仓里有无数个顶着我的脸的人，我要是过去，可能会看到一个爬爬军团，铺满了十一仓的地板对我列队迎接？我不去，他们就挨个给我托梦？ 因为缺觉，我的脑子一团浆糊，胖子想了想，让我先睡，恢复点精神再思考下一步，他会看着，只要一打雷，他立马叫醒我。我觉得靠谱，吃完就躺在沙发上补眠，但这个方法仍然有漏洞，从开始打雷到胖子拍醒我有时间差，梦在人脑中的运转速度比实际时间快得多，我依然深陷囹圄，除了寻常的噩梦以外，十一仓里的那个“我”躺在青铜门后的画面，果然反复出现。 在又一次梦见相同的场景被胖子叫醒之后，我面无表情地告诉胖子，我要去杭州。 他妈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山里信号不好，试了一次电话不通，我给闷油瓶又发了短信。文字解释起来太麻烦，我现在的精力也不足以支撑我简短而有逻辑地把事情讲清楚，于是我给他留了几个关键词，大意是我和胖子去杭州查十一仓，要来的话联系我们云云，转念又想他手机可能会没电，就又留了张纸条压在进门的桌子上。 做完这些，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由胖子开着车，冲进了重重雨幕中。
第6章 前往十一仓 上了高铁坐定，我在手机上打开天气预报，又看了一遍杭州的天气，再再再次地确认是多云和晴，没有雨字。我往后瘫倒在椅子靠背上，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将近大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完整踏实的好觉，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胖子把我们湿透的伞收进塑料袋，坐下就开始掏包，然后一个眼罩飞到了我脸上。 “盖上盖上，赶紧盖上。天真你瞅你脸色，我都怕等会乘警过来直接把你抓走，太他娘的像瘾君子了。小哥进山以后，你症状好像更严重了啊？” 我苦笑了下，默默把深凹下去的黑眼圈挡到眼罩后面。 眼罩覆盖下的世界黑暗一片，雨声被车厢阻隔得安静而细微，我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座俯瞰着闷油瓶和“我”的青铜巨门。雷声想要告诉我什么，就放马过来吧，这一次，主动权必须掌握在我的手上。 到了杭州，我没有回吴山居，在西溪附近开了个酒店，胖子去找老板娘，我蒙头大睡了一天一夜。还是有梦，但没有雷声，无法抵抗的代入感减轻了很多。我冷眼旁观梦里的一切，真正痛苦的日子，我走过来了，再来第二遍，我没理由会输。 醒过来洗了洗脸，黑眼圈依然深陷，但总算有了点人样。我下楼就近填饱肚子，看到小饭馆里的老板坐在收银机后面等客人点单结账的样子，笑了笑。 这是二叔和爸妈对我的期望么？我的吴山居，我，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在西湖的旁边，人群来了又去，充斥着上菜和催菜的声音，饭菜的香味，残渣的油腻。 我结了账，多付了几块问老板讨了支烟，叼进嘴里，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十一仓的方向晃过去。抽是不可能抽的，借这个动作帮自己找找以前大脑开动的感觉，我得整理下思路了。 我和胖子之间，讲话向来不太正经，托梦之说，开开玩笑可以，但我理智上并不相信。 噩梦连连的时候，精神太差，我的思维受到情绪的影响，完全走向负面。现在冷静下来重新过一遍，我意识到自己很多地方都想错了。 真正的听雷，需要精心设计的环境。雨村没有听雷的装置，没有簧片和棺液进行辅助翻译，就算雷声里有信息，我也接收不到。我意识清醒时，打雷对我完全没有作用，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焦老板改造了颅骨去建立翻译装置，我毕竟没有那么傻逼。 我做的那些噩梦，虽然显而易见地受到雷声的影响，但雷声只是削弱了我的精神壁垒，放大了负面情绪，这些梦的源头归根结底是我自己，它们每一个都基于我过去真实的经历，被我的大脑加工发散。 除了有青铜门的那一个以外，基本都是我在沙海时期的动作。下斗，不断地下斗，一方面提升自己应对危险的能力，赚钱，积攒道上的声望，以便经营我自己的盘口和势力，同时也可以看看有没有闷油瓶来过的痕迹，帮助我分辨蛇毒传递的信息里哪些需要特别的注意。当时把自己逼得太过，后来我对斗里环境的生理厌恶大半要归因于此。 青铜门，则完全是我内心执念的投射。我不止一次想象过闷油瓶在门里会是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有人能在山体深处独自生存十年之久，我害怕他会无声无息地死在里面，害怕十年之约是他为了让我下山而编造出来的托词。 这么看来，雷声引导我梦见的，都是我最为恐惧的事情。我是否并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这样淡定，对那个在地上爬行的“我”，我内心深处其实怀有很深的芥蒂？ 我咬着烟屁股，无意识地碾扁了滤嘴的海绵。 这是说得通的。 人对自我的认知，是我们立身于自身所在世界的基石，连闷油瓶那样的人，都会迷茫于自己的存在，怀疑他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那么我呢，当我明确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假扮成了我的样子，录像带里行为非人的“我”，在巴乃扮成三叔时险些杀了我的“吴邪”，张海客猎杀的七个头颅，他们在各个时间各个地点，不惜牺牲自己原本的人生来模仿我，而我自己，我的笔迹、从小到大的行为习惯又是对另一个人的模仿，这个看不清头尾的循环里，谁是最初的起点？ 最令我迷惑的是，这一切的模仿和被模仿，似乎都是缺乏意义的。 无论我是一个真的核心，还是一个假的挡箭牌，我至今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在哪里发挥过不可替代的作用，也没有遇见过任何专门针对我的危险。这吻合了家里人，尤其是二叔对我的态度：只要我不主动蹚别人的浑水，我就绝对安全。 我曾从黎簇那里得知，连汪家人都觉得我只是一个恰好掉进了坑里的人，哪怕是在我摧毁了这个家族之后，他们的余孽跟着焦老板追击我们一路下到塔底，汪家首领也仍然对我不感兴趣，他们不是为了复仇而来，而是想见一见，会在我身边出现的张起灵。 既然我不是一个关键的存在，那这么多个“我”，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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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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