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怎么知道刘叔的？那些照片，他记得很清楚，是孙宇拍的。这条消息是孙宇发给他的吗？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他以为已经远离了那段记忆，远离了那种低入尘埃的卑劣感的时候，又要这样残忍地，将他已然粉饰圆满的生活再度撕开一道丑陋的缺口呢？
许浣扯了扯唇角。他想笑，却更先品尝到唇角的咸涩。低下头，从玻璃桌面的倒影里，许浣看到跟他对视着的人，脸色难看，好像正在哭。
既然命运注定不让他幸福，那就不要给他希望啊。
明明已经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了，把最幸福的那个可能都递到他手里了……为什么能这么残忍地把它收回呢？
他难道……
天生活该要被命运这样作弄吗？
-
“浣浣。”
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在想什么？”
许浣回过神，对上段州霖关切的眼神，却是下意识地躲闪开来，“没什么。”
满心都是那一条消息的许浣，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其他事情了。他的心脏被那些字眼装满，沉甸甸的，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万分。
即使知道自己的演技太拙劣，表现出的异样实在太明显，许浣也无力改正了。
食堂里全是喧哗的人，吵吵闹闹，像是一锅煮沸的鱼汤。许浣突然站起身，他很快地看了段州霖一眼，仓促地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便端起餐盘，从段州霖面前飞快地离开。
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发消息的人显然算准了许浣的心思。从许浣看到刘叔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约他不得不赴了。
赶到306教室的时候，许浣已经气喘吁吁。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浸在他满腹的愁苦与悲哀的心脏，随着他仓促的步伐而摇摇晃晃。
停在门前，许浣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盯着面前紧闭的门，像盯着一个潘多拉匣子。明知藏在门后的是重新到来的噩梦，是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许浣还是将匣子打开了。
他推开门，也许是由于气流的共振，不远处的纱窗轻轻地飘起来，像是一条连着羊肚的，柔软而缥缈的脐带。而在那流淌着的脐带下，许浣看到坐在桌子上的人——温文尔雅，眉目如画，脸上的每一处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熟悉，毕竟他曾在心中描摹过不知多少遍。
那张脸庞让许浣先是一愣，随后却又平静下来。像是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他的目光变得很冷，“你叫我来干什么？”
在许浣推门进来的瞬间，坐在纱窗下那张桌子上的周云楼，就已然向他投来了视线。现在，听到许浣的问话，他却置若罔闻地向许浣招手，语气轻柔，像是情人之间的爱语，“过来。”
可许浣跟他并不是什么情人关系。
他用这样的语气跟许浣说话，只让许浣感到更深的厌憎与不耐。
看到许浣一动不动，周云楼却没生气，反而微微地扬了扬嘴唇。他噙着笑，随意地举起手机，向许浣展示他的手机界面——亮着的屏幕上，正是那张许浣的照片。
“我把这些从孙宇那里弄来，可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慢条斯理地说，“他那里的备份，也已经全部被我删除——现在只有我的手上有这些照片。”
“你讨好我，我就将他们删除。”
看到许浣冷下来的目光，周云楼突然笑出声，“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这句话？”
他从桌上跳下来，走到许浣身前，俯下身，捻起许浣耳畔的几绺碎发，亲密地将那些柔软的发丝挽到了耳后去，“我怎么舍得。”
那双色泽偏淡的瞳仁专注地盯着许浣，竟显出几分深情。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让你讨好我。”
“……”许浣沉默着，没说话。
他怕他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地嗤笑出声。
喜欢？周云楼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的人。
他是怪物，是披着人皮的一摊恶臭的烂泥，根本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也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许浣愈接触周云楼，就将这些看得愈清。
“我也不会让你跟段州霖分手，”周云楼的手指贴上许浣的脸颊，许浣厌恶地皱眉，想要往后退，腰上却落下一只手掌，禁锢般地将他牢牢扣着。周云楼的声线极低，喑哑得像是说着什么咒语，“……只要你看看我。”
强行地破开一道关系，只会让第三者显得突兀，也容易被原来的两者转移以憎恶的感情——不管这感情先前是否针对他而生。周云楼如此聪明，能在顷刻间规划好所有的利弊。他是最强劲的害草，只要给他一点土壤，他就能在缝隙中扎根。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有把握，将已经偏向段州霖那侧的许浣重新拉回来。
将自己置于低位，并不等同于弱者——恰恰相反，于本处于劣势的人而言，这正是翻盘的机会。
电视剧里得不到爱的人不是总能得到更多的心疼吗。
只要你看看我。
如同魔咒般地，他低语着。我不要求你身边的位置，只要你站在他身旁的时候，能看我一眼。
看到我对你的爱，看到你曾想要在我身上得到的爱，然后来到我身边吧，亲爱的。
周云楼搂着许浣的腰，极度贴近，像是为了得到猎物而放低姿态，收起獠牙与利爪，俯下脊背，将柔软的毛发送到许浣手心的狼。
而他蕴着野心的眼，则越过许浣的肩膀，向着大门的方向投去一道挑衅的目光。
他跟站在门口的段州霖对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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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斩断
只要你看看我？
许浣实在觉得可笑，可笑至极。只是，他还没讽刺地笑出声，在他看向周云楼，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投向大门的时候，一阵不妙的预感自心底升起，许浣僵硬地转头往门口看去。
站在门口的段州霖，脸庞笼入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许浣却很清楚对方正在看他。
心慌，恐惧，在顷刻间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段州霖……”许浣惶惶地张开嘴唇，吐出几个颤抖的音节。毫不迟疑地，他把周云楼，把刚刚听到的那些话抛到了脑后，急急地向着段州霖小跑过去，却因步伐太过匆乱，在跑下讲台边的阶梯时，失足地跌落在地。
宛若折翅的鸟儿似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颤抖的哀鸣。
吃痛的许浣却来不及叫疼，他的眼睫颤抖着，在跌倒的那一瞬便抬头，有些可怜地向着站在门口的人望去。出乎他意料地，段州霖却在他摔倒的时候，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抬头的许浣，脸上只落下一片阴影。
垂眼看着他的段州霖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却伸出手将他轻轻地拉了起来。
期间，许浣一直怯怯地盯着段州霖的脸庞。刚刚隔得太远，对方的脸又恰好落入阴影，现在他得以看清，心脏却下沉得更深——段州霖的脸上，几乎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上一次在对方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还是被他拒绝告白的那一次。
许浣下意识地绞着手指，感到不安极了。他喉咙发涩，莫名有点想哭——段州霖生气了，即便瞒着段州霖来见周云楼的是他自己，许浣依旧觉得委屈。
他被段州霖宠得太娇气，已经心安理得地把对方望着他时，脸上总带着的笑容，打上了代表自己所属权的标签。
而现在的段州霖却像在向他说明——这不是他许浣的东西，对方随时有权利收回。
……真的让人很委屈。
许浣努力地憋着眼泪，将吸鼻子的声音尽量弄得最小声。他红着的眼睛却已经向段州霖道明了他有多委屈。
段州霖垂眼看着自己被宠坏的小男朋友，没说什么，牵住对方的手，将他带离了这处教室。
许浣乖乖地被他带着走，什么话也不敢说。直到段州霖把他带到医务室，让许浣在椅子上坐下，他才愣愣地低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对方。
“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蹲在许浣身前，正低着头打开医疗箱的段州霖，突兀地问了一句。一直留意着他动作的许浣愣了几秒，脑袋空白，只下意识地给出一个带着点柔软鼻音的语气词。
“嗯？”
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地擦着膝盖上刮蹭出的伤口。许浣盯着段州霖的脸庞，顺着对方的视线往自己腿上望，才发现横陈在膝盖上的伤口——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段州霖却在第一时间带他来处理伤口。
明明对方面无表情，脸上显出一种漠然神色，与之截然相反的，落在伤口上的棉签力道却是那样轻柔，几乎没有让许浣感受到一点疼痛。
“我生气的，是你没有照顾好自己，”段州霖抬头看了许浣一眼，眼里翻涌着的情绪，让许浣下意识地轻颤眼睫，“为什么跑这么快？为什么要让自己摔倒？你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跟我解释，但我不需要你在向我走来的路上，为了我而受伤。”
“我说过的，你在我这里拥有永久的赦免权，哪怕你真的做错什么，我也会原谅你。”段州霖眉峰蹙着，“所以，为什么不能照顾好自己呢？”
“你知道看到你摔倒的那一瞬间，我有多害怕吗？”
“……”
嘴唇颤着，许浣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他的眼周还红了一圈，模样看着怪可怜。在段州霖处理好他的伤口，正收起地上的医疗箱时，许浣突然地弯下身，用力地抱住了对方。
“对不起……”他抽噎着，小声地叫着怀中人的名字，“段州霖，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道歉，许浣像笨蛋一样，只会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溢满了委屈，每一个音调都像是被泡进泪水过似的，打在段州霖的耳膜，让他如同被溺入深海，感到同样的咸和涩。段州霖没说什么，却轻轻地抱住了许浣，像哄小孩似的，在对方背上轻轻拍着。
“下次别再这样了，”他轻轻地说，“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许浣将脸埋进他的肩膀，闷闷地应了一声。他的眼泪像溃堤一样，憋不住地从他发红的眼眶往下掉，许浣哭得发抖，单薄的脊背在段州霖的手掌下起伏。
“我要回去一趟。”在哭声渐渐地平息下来后，许浣重新直起身，狼狈地揩了揩自己湿润的眼角。他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发亮，目光带着坚定的情绪，像是定下了什么决心，“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段州霖定定地看着许浣。他什么也没问，淡淡地说了句好。
话音落下后，他却主动地牵住了许浣的手，掌心滚烫。
许浣跟段州霖对视着，明明残留的泪水还让脸颊感到若有若无的发僵，他却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柔软而真心的笑容。
他站起身，跟段州霖手牵手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站在306教室的门前时，许浣毫不迟疑地开了门。他看到依旧待在教室的周云楼，已然安定下来的心，这次却没有为对方的身影而产生什么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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