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归转过头。
路庭用渗着血丝的下巴朝地上的二人点了点：“‘凌晨一点后未进入庇护所的玩家有冻死风险’——他们现在这样也算是未进入庇护所，我还以为按着执行人对系统的推崇，你会默认他们满足了求生失败的条件。”
“我明白了。”岑归不带感情地说，“你认为，我应该放他们去死。”
“不应该吗？”路庭微微一歪头，他比一般人更漆黑的瞳孔盯着执行官，“系统给出困难条件，玩家努力寻找生存可能，但最终解释权归你们所有，你们随时可以增设条件，判定玩家‘违规’，抹杀新的可能。”
岑归隔着风镜与人对视，露出的下半张脸上面无表情。
就在路庭以为执行官不会回复这个问题，因为他说的确实有些尖锐时，他听见对方平静说：“你不也应该放他们去死么？”
岑归用问题回答了问题。
看出庇护所地板下的蹊跷时，执行官就大致明白了玩家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今晚的270号游戏场内，每个庇护所的人员要求是三人。玩家路庭不仅胆大敢莽还敢疯，存了将黑湖怪物一举解决的心思，但又不想因为三人的条件而伤及无辜……也有可能是嫌碍手碍脚，于是，对方才选择了这两个人。
傍晚五点四十分，这两名玩家曾试图拿庇护所圈地盘，向其他未找到庇护所的玩家索取“入门费”，还打劫到了路庭的同行者身上，被他反过来一顿收拾，并被强制性和他进入同一庇护所，当了对方今晚的活道具。
“他们与你有直接纠纷，而在这里，纠纷很多时候等于杀人。”岑归拖着两人走向路庭，靴尖停在玩家小腿侧边，他轻轻一低头，俯视对方，“玩家路庭，你更有动机杀死他们两人。”
路庭的瞳孔深处像是有什么跳跃了一下，他一眨眼，居然奇异地笑起来：“看不出来，这位执行官先生，你竟然还挺会和人辩论。”
岑归手腕一提，像拉引绳一样拉起鞭柄。
路庭这次倒是配合，没有再做无用的反抗，他顺着岑归的意思起身。
270号游戏场的深夜仍未过去，岑归已告知过路庭，对于这里的其他玩家来说，游戏照常进行，已经回到黑湖的怪物今夜也不会再爬上岸，只有违规玩家需要随他去一趟处置中心——也就是被许多玩家戏称为“小黑屋”、“蹲大牢”的地方。
“我见过一些其他的执行人。”被要求走在执行官前面的路庭说，“你和他们都不太一样。”
岑归设置好传送点的坐标位置，说：“因为你只见过驻场执行人。”
“所以你们还分部门？……还是分等级？”路庭向后侧身，又被岑归用鞭柄顶住后腰，示意老老实实走路。
岑归并不准备当一个有问必答的答疑解难器，于是他忽略了精力过于充沛的玩家的问题。
被忽略的玩家只又安静了片刻。
“我现在还是不能知道你叫什么吗？”路庭在他们走进传送光柱时说，“还是你对‘执行官先生’这种称呼情有独钟，喜欢喊一声能有一打人回头的场面？”
岑归发觉从他展露“系统执行人”的身份后，至少这位玩家跟他说话的态度没那么匪夷所思了，对比他刚露面时的情形，这几乎称得上一种进步。
为了这他在对方身上难得发觉的正常部分，岑归在光柱散去后率先一步走下传送台，去处置中心的入口验证了身份信息，系统自动播报语音：“执行人身份已验证，欢迎您回来，高级执行官Alpha。”
系统内，驻场执行人的代号均有游戏场编号在前，高级执行官则是按着希腊字母排序。
岑归位列首位，代号Alpha。
他靠语音播报将代号告诉给了玩家，自觉这样也算回答了问题，不料原本好整以暇站着的玩家仿佛突然被什么呛住了。
路庭一听见这个代号，就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玩家表情莫测，咳得撕心裂肺。
“……”岑归不明所以，怀疑有人碰瓷。
好不容易，路庭看起来一口气终于喘顺了，他问了一个在岑归看来更不明就里的问题：“你们这儿是还有Omega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路通：我听得懂，我大受震撼。
是的，我们归归，是一个代号Alpha的受。
第005章 处置 “你永远可以相信Beta。”
这是什么怪问题？
希腊字符一共二十四位，以Alpha为首，以Oemga为尾，有Alpha当然就也有Omega，希腊字符在日常生活里也并不罕见。
岑归一时没弄明白路庭有什么必要多此一问，他没听懂，觉得这问题简直像在故意找茬。
“你是没上过学，还是没学过数学？”岑归冷着脸反问路庭。
数学差不多是希腊字符在生活里最常见的应用领域——谁读书时还没听数学老师列举过几个“阿尔法”、“伽马”和“贝塔”呢？
路庭刚刚咳得有点猛，喉咙都带着点沙，他说：“上过，学过，我还知道《新约》里那句话，‘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我是首先的，我是最后的，我是初，我是终’。”（1*）
吊儿郎当的玩家在念《新约》里的句子时语气难得正经，他用微哑嗓音复述传说中神说过的话。
处置中心里的灯光是白色，目之所及，所有的仪器设施也都是银与白，金属与瓷釉般的材质融合交错。
岑归静静站在中心的入口大门前，高级执行官制服是黑色，这样一身装束让他在这个过分明亮的环境中本该显得突兀，可他的气质与这个透出冰冷秩序感的地方又无比贴合。
路庭念完《新约》后侧目看了仍冷着脸的高级执行官一眼，无端从对方的面无表情里看出了“继续解释”四个字。
“……但是这件事不太好解释。”路庭说，“请问在你们的秩序条例里，有‘骚扰执行官’与‘蓄意挑唆执行官队伍’这两条罪名吗？”
玩家正经了不超过三分钟，现了原形，语气极其别有所指，还很造作地补充了一句：“我已经被你逮捕到‘小黑屋’——这地方其实该叫小白屋才对吧？都到这里来了，我很害怕的。”
“……”岑归冷冷睨了路庭两秒，判定这人满嘴胡话，刚才的多此一问果然是故意找茬。
他不再搭理玩家的胡言乱语，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朝中心内走去。
路庭被拖拽了一下——场面有点滑稽，他就仿佛佐证执行官动作干脆程度的那袋人形水泥，被拽得需要机敏一偏头，才能避免他在惯性作用下鼻梁撞上金属门框的惨剧。
“真凶啊。”毫无自己先讨人嫌自觉的玩家想着。
他目光落在黑衣执行官的背影，对方可能是被他烦到糟心，这时居然没有再要求让他走到前面去。
眼不见心不烦的执行官自己走在前方，一带三拖着路庭和另外两袋“人形水泥”。
关于Alpha和Omega的奇妙问题就此打住了。
路庭凝望仅是代号为“Alpha”的执行官，他脑中回放着播报里刚刚提及的前缀。
验证系统称呼对方为——高级执行官。
这也就意味着，系统的执行人队伍不一定分部门，但一定是划分了等级。
这是路庭的第三轮游戏，他不算完全的新手，对所谓系统和游戏是什么东西，已经有所了解。
但他也还不够“资深”，他的了解尚且不够多，这也是为什么他知道执行人，却从没见过高级执行官，在见到这位“Alpha先生”第二面时，都还摸不准对方的身份。
有点浪费感情。
路庭轻轻眯了下眼睛，在心里不动声色做下结语。
他投向执行官的眼神介于兴味索然和遗憾之间。
毕竟，在得知对方是跟他们这些玩家天然立场对立的执行人——现在看来对方应当还是执行人里的高层以前，他确实……
“你在看什么？”
执行官冷淡的声音一下清空了玩家的杂念。
路庭一抬眼，发现他已经跟着对方走到了一条两旁有许多扇门的走廊前。
这条走廊整体也是白色，从地面到墙面都白得晃眼，两侧对称安有一扇扇镜子般的门。
门的款式有些近似于电梯，镜面清晰铮亮。
岑归就在镜子里看路庭。
他没回头，是从镜面反射里捕捉到了身后玩家的目光。
路庭只一眨眼就调整好了表情及心情，他说：“看你也算违规吗？”
当然不算。
岑归知道身后的人一直投来注视，他原本不在意，只是走进这条走廊后，两旁的镜门让后面人的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他隔着镜面间接碰了一下路庭的眼神，莫名觉得那眼神怪怪的，等意识到时，他就已经开了口。
至少在他开口质问后那种眼神消失了，岑归短暂与浑身没个正形的路庭对视，随即他脚下一停。
他的步子仿佛精心测量过，不偏不倚停在了左侧一扇镜门的正中央，接着，执行官抬手在门旁悬挂的小面板上操作片刻，镜门的门框内似乎嵌有一组灯带，它们亮起来。
路庭打量发亮的门：“这是什么？违规玩家特供版带灯美容镜？”
岑归未曾理会，他只轻轻一抖手腕——那两个昏迷至今的玩家被拖到了门前。
岑归后退，让出门前大约半平米左右的空间。
“滴——”
“玩家身份已验证。”
“带灯美容镜”上，两名玩家的信息流水般显现出来。
在基础信息资料下方还有一个透明框，它很快从透明转变为了黄色。
【违规等级，B级。】
【违规内容：协助主谋玩家袭击不可击杀NPC。】
【处置方式：进入黄灯房间六小时，扣除游戏场内一日物资获取权限，具体积分扣除将于本轮游戏结束时随总分一起结算。】
变成黄色的方框内很快滚完了两名玩家的违规判定，镜门随即开启，在路庭的注视下，岑归将两人直接扔了进去。
比较出乎岑归意料，他竟然没听见还清醒着的这位玩家问，“黄灯房间内会有什么”。
这是其他第一次来处置中心的玩家基本全会问起的问题。
岑归侧目，路庭朝他微抬了下还被长鞭缚在一块的手，大概意思是：到我了？
他们两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近乎零交谈，岑归继续上前，带着人又往前一段距离，停在又一扇镜门前方。
等岑归从门前让开时，路庭自觉走进门前的扫描区，门上浮现出他的玩家信息。
那个透明框在他信息下方跳转成了红色。
【违规等级：A级。】
【违规内容：蓄意破坏游戏场，策划且领导袭击不可击杀NPC。】
【处置方式：进入红灯房间十二小时，扣除游戏场内一日物资获取权限，具体积分扣除将于本轮游戏结束时随总分一起结算。】
路庭仍然没问房间内会有什么，也没有询问红灯黄灯间的差异，镜门上红光闪烁，让他将要踏入的地方衬得远比先前那两人的惊悚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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