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越叹口气:“……说假话时打点儿草稿吧。” 尹知温也叹口气,拿出草稿纸写了几句说:“谢邀,我打了。” 陈非寒在路上磨叽了一阵,反思自己怎么就给了张先越那狗屁印象。他实在是累了——只要看文字书就累,看英语更是直接犯红眼病。这小子正要往艺体馆的方向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地连震个不停。 “喂?”他赶紧小跑离开教学区,“干嘛呢舟舟。” “舟舟你妈呢?我是你哥!”叶舟的火一下子就给勾出来了,“你真把我当老妈子使啊?下午喊我到学校来,完了电话也不打一个,我人到教导处了才知道你他妈找人签字转班儿呢?” “妈不是忙着吗?”陈非寒大言不惭地说,“叫你来很正常啊。” “屁!”叶舟气得一脑门烟花排着队上天,“你就会放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啊?是不是又惹政教处不高兴了?我人还没站直就遭你们主任无情痛批!” 陈非寒舔舔嘴唇,干脆在操场上坐下来问:“怎么个无情痛批了?” “你吴主任连客套话都免了!上来就说非寒他哥啊,你弟弟态度有点问题,你看看这些转文申请,都是零分模板。” 那是挺严重,陈非寒毫无人性地想,居然连一句好话都不说了。 “那你后来怎么回的?”他恃宠而骄地问。 “我当然是实话实说,”叶舟好心地把场景再现了一遍,“主任你别气,你想想看你都这样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陈非寒:“……” 这他妈绝对是一个亲娘养的。 下午签字的时候叶舟还有些忐忑,他算不上监护人,满打满算才高三毕业。看着眼前有理有据的吴主任,他提上去的嗓子眼都不知该往哪儿摇摆。 无止尽的睡过头,无止尽的不想上课。奇了怪了,既然不想听,为什么脱了一层皮也要考到省城来? “舟舟舟舟舟舟舟舟。”陈非寒小声骚扰着。 “别叫我舟舟,”叶舟恶心地说,“你又开始讨打了是不是?” “舟舟,”陈非寒又执拗地念了一遍,“我以前是不是挺傻叉的。” 叶舟一愣:“傻叉?谁傻叉?” “你说你自己啊?”他见怪不怪地说,“弟弟,你总算发现自己是个傻叉了,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非你莫属。” “你他妈!”陈非寒怒骂一声,“滚你mua的蛋!” 今天是星期三,离迎新晚会还有小半月,很多班在操场上准备节目——周六周天是没人想搞这玩意儿的,除非他手机电脑全被家长没收了。 陈非寒老太爷似地一边溜达一边看,觉得每个人都在借准备之名行唠嗑打游戏之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繁星镶嵌在黑夜上,像极了为一场无名故事准备的开场幕布。 周围人声鼎沸。男生站在热闹的中央,却觉得四下安静极了。 他是茫然的,因为想做的事太多—— 想做成的事,却一件都没有。
第9章 想成为 一年前,陈非寒刚成为仁礼中学的高一新生时,其实谁都不想认识。 他不懂该如何在人畜无害的环境里生活,不懂该怎样抑制初中时就形成的脏话习惯,不懂怎样做才能融入哪怕一点点。 第一次跟张先越说话,是因为两人拥有共同的好友。一个肚量跟肥肉成正比的胖子特意走到教室最后面笑着说:“你是陈非寒吧?我们认识一下?” 陈非寒没交朋友,反正寝室里也只有一个人,不会给班上的任何一个同学添麻烦。他保留着初中的习惯,用滑腔滑调的家乡话问:“你谁啊?” “我是张先越,林骁的发小,”胖子说,“他说你屁事多,让我照顾一下。” 回想起来,高中生活稀烂无比绝对跟第一天就吵架有关,搅坏了风水。 “你他妈……是真的屁事多。” 张先越跑了大半个仁礼,终于在横肉甩烂之前找到了陈非寒。他揣着一兜的固体脂肪在男生面前急急刹车,气喘吁吁地说:“还……还他妈气啊?” “没,”陈非寒坐在操场上,只觉得特别好笑,“你怎么老说脏话?” “还不是你带的,”张先越一屁股坐下来,小胖手疯狂给自己扇风,“我发小说了,搞艺术的就容易想太多。” “放屁,林骁的鬼话你也信。” 两人互相瞪了好一阵,最后谁也不妥协,往对方身上丢了一大堆拔下来的假草。 操场上到处是学生,随便抓一个问,基本是从小优秀到大。不仅拥有为孩子提供丰厚教育资源的三口之家,还拥有小城中学难以想象的生活圈子。 陈非寒和张先越忽然不想说话了。他们在一旁坐着,大概在找这些吵闹的缝隙中,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处。 “你初中跟林骁一间寝室吧?”张先越想起儿时的事,在黑夜里好奇地问,“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个神经病,”陈非寒甩开裤子上的假草,“我觉得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能像他那样勇敢。” “笑死,”张先越早有预料似地,一抽一抽地笑起来,“他跟你说了吗,那个神经到家的决定。” 陈非寒很茫然地问:“什么?” 张先越说:“他说难得考上了俊逸,要放弃体考当文化生。” 省城有两所百年名校,一所仁礼,一所俊逸,两校一南一北,竞争意识激烈到互不参加对方组织的大型联考。
事实上这攀比心理来的十分无厘头,毕竟两校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俊逸学业扎实,比的是顶尖高校的入招率,而仁礼学风开放,部分学生更偏向于争取国外offer。 “为……为什么?”陈非寒疯狂抑制脑子里的无名火,“受伤了?” “不是,”张先越看向远处的高楼,“是想当医生。”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陈非寒被炸得脑袋瓜子冒火星。 他最讨厌的词出现了。 “想要”,“想当”,“想成为。”你他妈哪这么能想啊?! 明明可以靠现有的一切获得想要的结果,却非要为了所谓的“想成为”而换道。十六年来除了吃饭就是学习,除了学习就是睡觉的生活中,为什么总有人能找到自己的“想成为”? 为什么总是在做一些不自量力的决定,为什么总以为自己有完成的可能? 凭什么啊?! 张先越还有话想说,因为上课铃而不得不暂停。陈非寒怒火中烧,刚想骂娘,画室老师却来了电话。对方看样子在忙,周围稀稀拉拉的一阵杂音:“小陈吗?在没在画室里啊?” 在你妈呢。 没听到答复,老师只好自顾自补充道:“别翘二郎腿听见没?你身子一歪,脸就不对称。” “没有,”男生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我今晚没在画室。” “没在?”老师一愣,“你五张素描都练完了?” 练你妈个蛋呢练练练。陈非寒的声音逐渐开始转冷:“没有。” “赶紧的吧,后天请了机构那边的老师,正好给你的素描指点一下,你的速写好像也没有系统地学过吧?” “啊……嗯。” “那就找课余时间去画,”老师也来了点脾气,“和隔壁班的那个小胡……是不是姓胡?和他互相学习,你教教他上色,哎哟,那个层次跟抹布沾灰似地,脏得很。” “……我知道了。老师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挂了。” “好——欸!等等!” 老师突然踩了个急刹,恨铁不成钢地提高了音量:“文化课也很要紧!现在既然有老师指点,你们几个就不要画别的,先把这些完成了再说……还有你那个果熟来禽图,何必呢,大费周章也没在点子上,又不考国画……” “挂了。” 烦不烦啊一天到晚的。 陈非寒郁闷地扯了扯夏季校服,顺脚把飞过来的足球踢出去老远。 “欸,同学,”足球队的男生穿着训练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有没有看见飞来的足球?” 陈非寒臭着一张脸:“没有。” 刚那球外太空来的。 张先越叹口气,替男生指了指球飞出去的方向。陈非寒已经油盐不进了,黑着脸告别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跑到画室里完成任务。 胖子在身后喊:“晚自习真不去了啊?” “去个鸡!”陈非寒也喊,“没空!” 艺体馆的画室无时不刻都亮着灯,毕竟人类的灵感总是源源不断的。当然也有人来摸鱼,只要其他人不介意且本人也好意思。是啊,陈非寒讥讽地想,只有我好意思摸鱼,只有我脑子里没目标,合着只有我是个废物呗。 刚要开门,这隔壁班的小胡提着颜料桶,好死不死地抢先一步,把画室门敞了个大开。 陈非寒的脚无处安放,赶紧往旁边一歪,来了个十分正统的胯骨开裂式劈叉。 “哎哟他妈的!” 小胡一声惊呼,差点儿走了一个水桶倒翻。他高一没进画室,高二才正式做了艺考生,一张脸写满了“这是哪位英雄”的懵逼:“陈……是陈非寒吗?文一的那个陈非寒?” “你搁这儿认亲呢?”男生咬牙切齿地往旁边一倒,“能不能先扶我起来?” “哦……啊,不好意思,我太震撼了。” 震撼你妈啊!陈非寒两眼一翻,老子屁股缝都要叉开了! 他在画室不爱说话,同级的美术生也不认得几个。这下可能是糟了天谴,被新来的打了个猿形毕露。 “你素描学很久了吧?”陈非寒瞟了一眼对方的画纸,“这线条很好看。” “那你是没看我这上色,”小胡愁眉苦脸地说,“画室的画笔几毛钱一根啊?你看这只三号,我画了没两笔,笔断了你敢信!” 陈非寒盯着眼前这只断笔,一张嘴半张着,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别画了吧,他想,我不想用这样的心情画画。 我不想在唯一擅长的事上,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如果连这点可怜的自尊都失去了,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打响之前,陈非寒看了眼手机,正巧看见林骁发来的新消息。如果不是这个足够无聊的人非管闲事,把自己拉出初中的泥潭,替自己填报了仁礼高中的艺考自招,他陈非寒压根不可能在这间高大上的学校里坐着。 林:胖子告诉你了? 林:你别管我,管好你自己 林:初中这群人里,就你没有逼数 “你画吧,”陈非寒撕掉画纸,尽量和气地说,“我现在有点卡壳。” “那作业……”小胡迟疑地说。 “我不交了,”陈非寒深吸口气,无力地放下画笔,“我交不上来。” 他的高一就像站在了公交车的前门上,前脚还在破败不堪的初中生活里,后脚却被逼进了毫无准备的优等生行列。 这趟公交好几次叫嚣着发车,却因为他的懦弱被迫踩空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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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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