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寒面朝晚风坐了一会儿,吹得手臂都凉飕飕的。他抠了抠鸡皮疙瘩,走廊尽头的教室里忽然传来一声低缓的试音。 乍一听是口琴。 但比口琴醇厚太多了,像一句不痛不痒的邀请。 他抬头朝走廊深处望去,几声灵巧的转音滴滴答答地倾泻而出,融化在月色里,湿漉漉的尾音被浪漫地延长了好几个音节。 是手风琴。 歌曲来自李健的专辑《依然》,名叫《贝加尔湖畔》。 途中大概是手指抽了筋,音调开了个小差,一不小心拐了九曲十八弯。 唉,操。 陈少爷听着想笑,他舔了舔嘴,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悄咪咪地往那间教室靠。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缩窗户下面有点儿困难,但他不得不缩——毕竟教室里的男生是前天刚打过架的,对方穿着仁礼十几年不变的藏青色校服,一边安静地拉着风箱,一边跟着节奏微微地晃。 这次音很对。 大概是一墙之隔的缘故,陈非寒甚至能听清按键的声音,噗呲噗呲地响。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窗外的夜色好似乎一块巨大的画布,繁星摇摇欲坠,明明一颗都没掉下来,陈非寒却觉得自己要被砸死了。 心跳快得像吃了兴奋剂,哒哒哒地震天响。 出大问题。 “别躲了呗?”乐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好同桌嫌弃的嗤笑。 陈非寒一时语塞,他瓮声瓮气地蚊子哼哼:“没躲。” “那你在干嘛?” “……看仙女下凡。” 陈非寒你清醒一点你还跟他吵着呢! 大少爷刚说完,恨不得原地来个咬舌自尽。没办法,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面色不善地把脸撇到一边,像打地鼠似地从窗户下面钻出来。 然后咕哝一声:“好听。” “我是说这个琴好听!”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赶紧咬文嚼字地补充说明道:“我的意思是这琴好,不是你吹的好,懂?” “……我没吹,”尹知温停下手中的活,吸了好大一口气憋笑,“你告诉我手风琴怎么吹,我也学学。” 说完还恶劣地把琴递给对方:“教一下?” 教你个大头儿子! 我前天怎么就没打死你个狗日的。一片好心的陈非寒立刻气得鼻子都在冒青烟:“你是不是还想打?啊?” “亏我还昧着良心在这儿夸你。”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适合开口说话。 尤其是尹知温这种人——面上人畜无害甚至风度翩翩的,简直是满嘴狗毛。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陈非寒在同桌前座扯了个椅子坐下来,用眼神示意冷战结束。 他皮肤白,学校LED灯又亮,脸上哪里红了哪里没红一清二楚。他还脸皮薄,真没尹知温这神仙定力,打了个照面还能毫无起伏地读谱子。 “近视多少度啊哥,”大少爷总算忍不住,指了指五线谱的音符,“这是个升do啊,你连续吹了三个do,没觉得音不对吗。” “啊……难怪,”尹知温蹙了蹙眉,“很久没吹……不是,很久没拉了,有点儿懵。” 他拿铅笔重点圈出了井号标记,然后朝手机的方向点了点头:“帮我记个时。” “什么时?” “看一共要多久。” 陈非寒不情不愿地掂着椅子,趴在桌子上打开了秒表。他驮着背,由于长期在画板前坐着,一时间感觉到处酸疼,边捶腰边说:“可以了。” 结果尹知温拉了个开头,硬是没法儿拉到结尾。中途更是像王母娘娘拉二胡,优雅又礼貌地把哀乐拉完了。 陈非寒盯着手机屏,怕自己笑出来的口水吐仙女一脸。 “你要是像刚才那样断断续续地拉,荼毒观众的时长整整有五分钟。” 尹知温瘫着脸,自暴自弃地指了指自己手机上的音频:“可这首曲子的音频版只有两分半。” 陈非寒一愣,笑得脑袋都在离家出走。 整整一晚上,仙女的《贝加尔湖畔》从没节奏的哀乐变成了有节奏的哀乐,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不说,还死活凑不满三分钟。 最后陈非寒一气之下把手机一扔,说我他妈随你的便吧。 尹知温在旁人眼里永远是游刃有余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解积分右过雅思。纵观他风平浪静的十六年,还没哪一天这么丢脸过。 仙女心说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厚着脸皮请人帮忙:“你会唱歌吗?” “会啊。”陈非寒下意识地答。 “干嘛?!”他警惕地竖起耳朵,“你想把烂摊子甩给我啊?” “不是,”尹知温的表情管理逐步瘫痪,“一个班的节目至少得有三分钟对吧。” “啊,”陈非寒听下属报告似地点了点头,“所以?” “能不能唱一段?换谱子太麻烦了。” 这话换成张先越说,恐怕得吹一整天唢呐陈少爷才勉强憋一句“我考虑一下”。 可面前这人是同桌,还是刚打了一架和好没过两小时的那种。 很不一样。 “你吹……不是,你弹我唱?”他递给尹知温一瓶水,自己拿着手机看了两眼词,“这能行吗?” “你傻?”尹知温仰头灌了一口解渴,“这样怎么增加时长?” “那怎么整?”陈非寒疑惑地问。 “我把这一段弹完,你再清唱一段,完事。” 陈非寒差点儿没给这口水噎死,他震惊地说:“那你弹的时候我干什么?!” 尹知温看着他,波澜不惊地给出了灵魂解答:“战术呆滞。” “……” 好样的。 艺协以你为荣。 隔天星期一,范小烨上报节目名单,看见出演者后面的六个字,当场惊得在教室门上磕了个响头。 “哎哟,”张先越骇得倒退一步,“还没过年呢孙女儿。” “不是,我去,”范小烨指了指这两个名字,一时间都忘记骂人了,“你看清了吗?这是寒哥的名字,我没看错吧?” “没有,”胖子一副“瞧你这点儿出息”的表情,“趁着寒哥心情好,你赶紧地把表交了,他要是一下子……” “快走!”没等老张说完,范小烨回头就冲柳絮吼,“来不及了!”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文一班藏了几公斤的炸药包。 实际上陈非寒昨晚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睡眠质量甚至可以超过下铺的尹知温。大概是高质量睡眠造就好心情的缘故,他今早上被狗同桌连拖带拽拉起来时也一点儿都没生气。 “你干嘛啊?”陈少爷在床上翻滚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赖床三周半,嘴角边的口水痂子扯得他说话都不太利索,“这还没天亮呢。” 尹知温一巴掌拍醒他:“你要是不去画室就把闹铃关掉,隔壁两个还在睡。” 陈非寒梗着脖子嗯嗯啊啊了老半天,最后忍着脾气坐直道:“那你穿这么整齐干嘛去?” “练……” “寒哥关铃啊!”张胖子硬生生掐断了尹知温的气音,“这歌我都会了,I could hold you for a million years,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结果很明显,307整个都醒了。 吓醒的。 邹家夫妇这几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两个学生这么早上艺体馆的——邹大爷正在搞卫生,邹大妈正在喂猫,尹知温和陈非寒一前一后地耷拉着,兴致不高地往艺体馆的楼梯口走。 过两天就变天了,少爷仍然兜着一件夏季T恤,看样子还边走路边补觉。 尹知温第一百八十次回头:“你不要踩我的鞋!” “我没有……”少爷耸耸鼻子,“大早上的这么闹干嘛呢,待会我往你早饭里捋鼻涕……” 说着说着尾音又不见了。 后来毕业很久,尹知温还记得今天。 当然不是几月几号,这种东西记住了也意义不大。 陈非寒在他身后缩着,毫无良心地找了个人体挡风牌。邹大爷站在不远处招招手,嚷嚷着给他俩吃点儿手工包子。
然后他在顶楼的教室里练习《贝加尔湖畔》,陈非寒就在旁边,一边悄悄地瞄着自己,一边在纸上涂涂画画。 然后呢? 然后点点光芒从地平线那一头升起,轻盈的起床铃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教学楼旁多了三五成群的睡不醒学生,仁礼吵吵闹闹地迎来了天亮。
第16章 三花 张先越高一的时候,室友都还是正常的人,就是那种午休和晚自习结束后会带几道题在寝室里干啃,该吃吃该睡睡的人。 现在不一样了。 一寝室的王八畜生。 据说刘姥爷完全是按照电脑排的顺序分寝室,前四个一堆,中间四个一堆,剩余两个人放最后的一间。由于隔壁几个班住宿的都不多,文科班寝室供大于求,直到陈非寒和尹知温转来,307才正好满员。 都说一间寝室一个文化,308爱喝酒,隔三岔五就去校外买,几次还跑来借小冰箱藏货;309爱打游戏,抽卡得四个光膀子站一起,一边放好运来一边念念有词;307没什么特别的,他们狗得很纯粹。 早晨通常是陈非寒被尹知温叫醒,嘟嘟哝哝地去艺体馆练习曲子。他醒觉的方式很特别,一边刷牙一边用很轻的力道撞仙女,撞到人家自闭地坐床上等人,才嘻嘻哈哈地取毛巾把洗漱搞完。 如果这天心情很好,会偷偷地把张先越的校服挂许正杰的蚊帐线上,然后和尹知温轻手轻脚地去艺体馆。 “今早上吃什么?”陈非寒指了指二楼的储物间,示意他先去城墙上买早饭,“烧卖还是发糕还是包子还是馒头?” 城墙这名尹知温取的,笑话,两米以上的墙对于恐高人来说算国防建筑。他打了个哈欠,表示ABCD自己选E:“油条。” “……我给你这个选项了吗?” 五楼的教室很少有人使用,就连监控录像头也不常开。邹大爷嫌教室太多,录像显示屏太缭乱,能关掉的录像头也尽量全部关闭了。 尹知温并不急着练习,他坐在位置上,懵懂地盯着教室里的广播出神。 这个广播已经不通电了。 每天早晨的起床铃都被这间教室暧昧地隔开,只能透过窗户听天台的大广播,像隔了一层不明不白的雾气。 经过这些天的习惯,让男生醒觉的不再是这些起床音乐,而是陈非寒在走廊尽头哒哒哒的脚步声,没什么节奏,总是变着花样在走路。 “别扯我袋子啊!欸!” 但今天多了些杂音,除了早餐塑料袋呼啦啦的摩擦以外,能听见几句恼怒的猫叫。 陈非寒皱着小脸,先是把尹知温的份递过去,然后一本正经地蹲下来对野猫说:“哥们,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上天台,就你这小身板儿,跳窗台上没人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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