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在一开始的时候不告诉我?”谢予猛地抬头质问寒夙。 “你会信我吗,谢予?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你信我了吗?”寒夙伸手想握住谢予的手,谢予却毫不犹豫的甩开,连同手中的那把枪和那枚锈迹斑斑的弹壳也被他甩出老远。 寒夙却再一次上前牵住了谢予的双手, “回忆的越多就越痛苦,我宁愿你来恨我。”寒夙紧紧地握住谢予的双手。 “我不该恨你吗?”谢予悲愤的吼了一声,控住不住的双眼浸满泪水,寒夙的身影在谢予眼前渐渐模糊,然后眼眶也装不下即将溢出的泪水,就这样一颗一颗的砸了下来。 “你当然该恨我,谢予,但我的恨比你只多不少。我恨你为什么偏偏只忘了我,我恨你明明说和要和我一起闯一片天却选择抛弃我独自加入联邦,我还恨你全然不顾旧情差一点就杀了我,我恨你,我恨不得把你抓起来日日凌辱来解我心头之恨!谢予!” “我恨你,但我也更爱你。我没法原谅你装作你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原谅你,我也舍不得虐待你,我只好这么对你。” 寒夙捡起一旁被丢弃的枪重新塞回谢予手里。 “我刚说过,一个合格的狙击手不该对着猎物心软。你既然恨我,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照亮了背对吊灯的寒夙,谢予看清楚了寒夙脸上清亮的泪痕,还有寒夙微笑的唇。 “你他妈混蛋。”响亮的雷声接踵而至,混杂着谢予骂声。 雨势越来越大,阳台上的龟背竹已经被雨点打的东倒西歪。 “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谢予举起那把枪,瞄准寒夙的眉心。 “你甘心就这样死吗?你这些年打拼的宏伟业绩,你不会觉得惋惜吗?” “这天底下实势决定一切,诸位英雄如过江之鲫,没了我也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94章 谢予下不了手,寒夙知道,谢予也知道。 谢予缓缓放下举枪的手臂,寒夙停留在原地,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明明那么远,却又感觉那么近。 雨还在继续下着,哗哗的声音持续回荡着。 谢予的信仰正在快速崩塌重建,寒夙所有故作凶狠的囚禁,不过是给叛逃者营造一个能安心恨他的巢穴。 寒夙非常了解谢予,所以他能在大雪纷飞的那天准确定位到谢予的狙击位置,同样是因为了解谢予,所以也想保护他的理想主义不被现实侵害。 但是这个世界不允许绝对理想主义的存在。 谢予总会被现实撞的头破血流。他为之战斗不断拥护的联邦,他视为仇敌的寒夙,还有被威胁安全、未知去处的母亲,身为反叛军首领的所谓的“父亲”。 现实何其残酷。 谢予突然想起被俘虏的时候,寒夙多次用食指无意识摩挲他脉搏。原来当时颤抖的指尖早就泄露了天机,是他被恨意蒙住眼睛不肯看清。 自从昏迷清醒之后他就一直追随联邦,为之奋斗不已,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他也渴望早日结束战争,建立一个和平没有创伤的世界,这样他就可以早点回家,无数和他一样怀揣希望的的青年男女都可远离战火的威胁,好好活着。 谢予把青春碾碎成弹药填充在枪膛里时,总以为弹道尽头会升起崭新的太阳。他在病床上被注入的记忆像掺了蜜的毒药——联邦军官指着墙上的地图许诺,“等最后一个据点插上我们的旗帜,所有母亲都不用再收到阵亡通知书。” 谢予以为凭借每个人的努力终究能有成功的那天,殊不知掌握方向的舵手却早已偏航。 他也曾亲眼看见过联邦巡逻队倒卖难民物资,泛着霉斑的救援箱被刺刀挑开时,联邦少尉用枪托砸碎玻璃瓶,黄色黏液顺着“儿童营养剂”标签往下淌。“这批盘尼西林要运去黑市,别让血脏了货。”其余手下无情逼问两个偷盗药物的孩童,粘稠的绝望顺着视线爬满心房。那两个孩子被吊在树上的姿态,与记忆里帝国警察处置暴民的手法如出一辙。 【林蔓,药学博士,因激进反对人体实验被处决于新历三年春】 【林峰恺,经济学家,因批评联邦经济政策被软禁,后在软禁处被发现死于“心脏病复发” 】 【陈铎,《自由报》主编,失踪于北境铁路竣工日】 【周红梅,教师,因向学生传授 “反联邦” 思想被革职并秘密关押】 “改造需要过程。”每次质疑都被这样搪塞。 “观察手守则第一条,永远相信狙击手的判断。”寒夙看着谢予松开扳机的手。“而狙击手守则第一条,”寒夙与谢予对视,看向他的眼睛,“永远信任观察手的眼睛。” “被秘密处决的停战派学者、遭灭口的战地记者、改造营里消失的俘虏编号......太阳从来不在弹道尽头。” “谢予,你想和我一起迎接一个新世界的到来吗?”
第95章 谢予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复杂,他望着寒夙,仿佛是在凝视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交织着疑惑、动摇,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在迷雾中探寻着一丝光亮,却又不确定那光亮是否真实存在。 谢予的眼神越过寒夙在雨幕中游离,窗外的大雨模糊了视线,远处的路灯被晕染开来,灰蒙蒙中透着几分朦胧亮光。 空气中弥漫的寒意未减,谢予却觉得他心中的高昂信仰与残酷现实碰撞,恰如同此时的天空,还有希望吗? 从古至今朝代更迭过往,没有一个朝代能够持续存在,就像联邦成立不过数年之久,其做派威风不减当年帝国旧范。每个人都像历史车轮中的一粒尘埃,谢予感到困惑,既然一切终将结束,那努力是否值得? “三千年前古黎朝人铸造青铜鼎时,也曾以为天命永存。” 寒夙轻声道, “旧世界崩塌的裂痕,就是新文明发芽的齿隙。我们并非从零开始,而是站在几千年文明的基石上嫁接现在。” 人类文明的每一次重构,都在为永恒性增添新的维度、或许真正的永恒不在于固守形态,而在于保持文明内核的持续再生能力。 寒夙的回答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向谢予摇摇欲坠的信念。 “联邦虽旧,其命维新。”寒夙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他向前迈了一步。 谢予听到寒夙掷地有声的话语,像是迷失在浓雾中的孤舟忽然看到了远处的明灯,眼前的阴霾被寒夙冲散。 “好。” 谢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寒夙伸过来的那只手,缓缓的握了上去。 寒夙轻笑一声,把谢予拽进了自己怀里,他紧紧的搂住谢予,好像要把这几年缺失的一切都给补回来一样。 谢予被寒夙抱着,他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他依旧没有与寒夙一起在帝国军校的记忆,在他们两个世界里像个局外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是这一次,谢予不再选择逃避。 他最终也缓慢的回抱住寒夙,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寒夙怀抱的温暖,感受着那颗坚定而有力的心跳。 既然曾经遗忘许多...... 那就再重新开始吧。 暴雨来得急来的迅猛,寒夙起身关上窗户,把那盘龟背竹放到阳台的角落里,夜已经很深了。 谢予被关在司令府的时候,再也没有听闻过有关母亲的一点消息,现在寒夙回来了,他又忍不住去询问母亲的近况。 “我们现在不太安全,联邦现在视我为洪水猛兽,最近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寒夙恳切道,“我把她保护的很好,你可以放心,等形式一切明朗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她。” 谢予轻叹了口气,好像有无尽的惆怅,他望向寒夙,眼神中明明带有一丝希冀: “万一我活不到那天呢?” 寒夙心脏骤然一紧,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瞬间蔓延到整个躯干。 “不会的谢予,你不会有事的。”
第96章 陈珂里在祁丹的世界里消失了。 “如果我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你会恨我吗?” 祁嗣的声音像梦魇般不停地在祁丹脑海中回响。 祁嗣没有骗他,之前信件迟迟不回复的原因不是因为陈珂里忙于前线,是他根本没有机会收到祁丹写给他的信。 祁丹怎么会甘心? 他去找了报社里认识陈珂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告诉祁丹陈珂里的去处。 所有人都在联手蒙骗搪塞祁丹,所有关于陈珂里的痕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打手,将祁丹与陈珂里之间的联系残忍切断。 祁丹知道这都是祁嗣干的。 祁丹推开报社档案室的门,原本属于陈珂里的办公桌上现在空无一物。负责对接祁丹的编辑不停在旁边规劝祁丹,“前线记者的流动性很大,没准他见识到前线危险之后觉得干这行太危险回家转行了也有可能你说是不是?” 祁丹伸手去触碰窗边的把手,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间或还能听到卖报童的吆喝声“特大喜报!特大喜报!寒夙将军胜利凯旋!”春和景明的天气,和煦的日光照在街道旁灿烂盛开的樱花树上。 祁丹却在这样一个艳阳天里通体生寒。 既然祁嗣可以让陈珂里“人间蒸发”,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自从那晚祁嗣似有若无的试探越界之后,祁丹在家里基本都是躲着祁嗣走,晚上祁丹听见公关铁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时便迅速跑回房间熄灭台灯,而祁嗣刚顺着旋转楼梯上楼,衣摆处沾染了些些许夜雾的湿气,带着一丝凉意。 祁丹与祁嗣在餐桌上也上演着巧妙的时差表演。 祁嗣晨起时,祁丹已经吃完早餐去了学校,祁嗣只能看得到餐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餐具,到底还是小孩,一遇到问题只会一味地躲避。 母亲在偏厅插新到的白海棠时顺便念叨两句:“丹丹最近倒是勤勉。”她也没有注意到,祁丹和祁嗣之间的异样。那些被祁嗣“遗忘”在客厅沙发上的报纸,永远会缺失社会版的那几页,在这之前,是陈珂里的特邀版面。 不得已碰上的时候,祁丹也只是抬头瞥一下祁嗣就绕道走过,祁嗣对此一笑而过。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祁丹完全无法忽视祁嗣的存在。他绕道走过,是一种无声的抗议,祁丹心里清楚,祁嗣对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兄弟之间的范畴,他感到害怕和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太过,他们冷战的次数也不少。但是这一次祁嗣一直没有主动踏出和解的那一步:祁丹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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