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花“哦”了一声,表情略显疑惑。 张小花当然是认识陈誉的,枣树胡同的老住户没有不认识他的,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天天板着小脸,下巴抬得高高的,从来不跟别人说话,也不在枣树胡同过夜,每天早上被漂亮的小轿车送过来跟着李老师上课,晚上又会被小轿车恭恭敬敬的接走,他们在外面的高级酒店住。 “哦……哦,”张小花点着头:“那你这是……又放暑假啦?” 陈誉没用过这样古老的行李箱,接过来后半天没弄明白于秘书是怎么拖在地上走的,他边研究边说:“我都快三十了,早毕业了,这次回来不上课,就是……” “就是玩儿一段时间,领略领略咱们大京市的风土人情。”刚下车的李老师打断他,引着张小花往小卖铺走:“今天有啥新鲜蔬菜不,黄瓜什么价?” 张小花跟着李老师回了小卖铺,外面只剩下研究行李箱的陈誉和开网约车的于秘书。 于秘书看了看表,跟陈誉说:“我得走了,再次恭喜陈先生身体康复,祝您生活愉快。” 陈誉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你,也祝你生活愉快。” 李老师从小卖铺出来,买了黄瓜和绿豆芽准备给陈誉做炸酱面,午饭简单一点,因为下午她们要去采购,陈誉什么行李都没带,仅有的几样生活用品还是住院的时候买的。 陈誉拖着火车一样声势浩大的行李箱,跟着李老师回了家。 这里比他记忆中还要小一些,也许是因为自己长大了,也许是李老师提前两天把书房里的东西收拾出来了,那里现在是陈誉的小卧室。 小卧室被打扫的很干净,擦得锃亮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小菜园,窗台外边还摆着几盆开的正旺的月季花,热热闹闹的,很有一种朝气蓬勃的生命感。 “小床年头有些久了,你先凑合睡两天,我在网上订购了新床,过两天就到。”李老师站在门口,含笑看着陈誉在房间里左瞅瞅右看看,一副很新奇的样子。 陈誉弯下腰,摸了摸垫得软软呼呼的小弹簧床,上面的铺着清新淡雅的碎花床单,被子枕头都是新的,洗的干干净净,迭的整整齐齐,只是坐下的时候会吱吱呀呀的响。 “很好,我很喜欢。”陈誉说。 这个家实在是小,又旧又拥挤,总共也就四十来坪,还赶不上他曾经的一间练功房,但他真的很喜欢。 这里曾经也是他的练功房,那时候的客厅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整排的把杆和大镜子,现在都没有了,镜子和杆都拆掉了,摆上了沙发和餐桌。 “喜欢就好,我去做饭,你休息一下写个清单,看看咱们一会儿出去需要买什么,别漏了东西。” 陈誉点点头,蹲在地上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收,起身的时候突然一声轻响,他低头一看,是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一个绿色小盒子。 陈誉把它捡起来,一瞬间没想起来那是什么,然后他皱了皱眉,随手把它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过了一会儿,陈誉收完了东西,起身收起行李箱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小盒子,他突然有点反胃,伸手一扫把它扫到垃圾桶里去了。 闫驰根本不知道,他用八位数年卡换来的表弟的自尊,此刻已经躺在了垃圾桶,他托着腮撑在顶层病房的大玻璃窗前,看着远处越滚越近的乌云,和时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 不知道陈誉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他突然就来了京市,为什么住院这么久都没人来看看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再跳舞了,为什么他手腕上会出现一条那样的伤疤…… 闷雷滚滚而来,京市的第一场秋雨要来了。 张士霄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插着耳机,专心致志的打游戏,闫驰摇头轻叹,还是当个二百五好呀,二百五没心没肺,吃饱了混天黑。 闫驰不是二百五,闫驰得问问。 他划开手机,点开微信,给一个蓝色大海头像的人发去一条信息。 [在哪呢?] 几分钟后,闫驰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大海。 “喂,驰子,好点儿没?”大海气喘吁吁,像刚干完什么体力活。 “没事,这两天就能出院了。”闫驰说。 大海那边“啪嗒”一声点了只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等我回去给你去去晦气,大马路上吃个饭都能赶上汽车爆炸,他们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信,我说你也不是那种的人吶,怎么还见义勇为上了呢?” 闫驰问:“他们没跟你说我救的是谁吗?” 大海摇头:“没说,跟救谁有关系吗?” 他跟闫驰从小一起长大,他可太了解闫驰了,这小子面热心冷,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从来不参合,整天看着笑嘻嘻的,心狠着呢,要不也不能短短七年就把买卖做这么大,这可是既上过财经新闻也上过通缉令的神话人物。 “陈誉回来了。”闫驰说。 大海没听清,问了一句:“谁?” “陈誉。”闫驰握着电话,右边肩膀开始一阵阵酸麻,这肩膀从七年前开始,一到阴天下雨就疼,比天气预报都准时。 这回大海听清了,他半天没说话,这两个字需要缓冲一会儿才能消化得了。 “哪个陈誉?”大海抱着一丝希望问。 闫驰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阴沉的天空,大雨要来了。 “我靠?还真是小金豆?他怎么回来了?”大海推开怀里缠着的小情儿,他摆摆手,小情儿很识趣的下床走了,没一会儿卫生间传来哗啦哗啦洗澡的声音。 “你丫救的不会是他吧?”大海问。 “嗯,”闫驰低低的应了一声,搓搓手指,忽然很想抽支烟。 “是他。”闫驰说。 “我靠……我靠,你他妈的闫驰,你要完了,你又去招惹他了,你死定了。” 闫驰轻笑,第一滴雨落下,砸在窗户台上,在他眼前炸出一朵四分五裂的水花。 他早完了,在七年前他把陈誉带回酒店的那个晚上他就完了,在更早之前,八岁的他对着人家流鼻血时他就完了,在那个大雪纷飞夜晚,他把陈誉一个人丢在冰天雪地的湖中心时,他就万劫不复了。 外面的大雨倾盆落下,裹挟着闷雷和一道道忽远忽近的闪电,每一道都像要劈在他的头顶上。 你看,招惹天仙果然是要遭天谴的。
第六章 计划好的出去采购因为下雨被迫取消了,陈誉实在没什么可干的,坐在屋里的小床上看雨。 这里的雨比海市大多了,窗台上的月季花几乎被打断了花茎,一个个垂头耷脑的把花苞藏进叶子底下。 陈誉的窗户外面就是枣树胡同的主街道,隔着一个小小的篱笆园子,一转身的距离。 雨水顺着马路冲下来,薄薄的一层铺在地面上,裹挟着一些落叶和混杂了垃圾的泥土,浑浑噩噩的与灰黑色的马路融为一体,一时间全世界就只剩下倾泻的雨幕和灰蒙蒙的天空。 陈誉就盯着那些水看,盯着落在上面的雨珠看,他很久都不会动一下,连时间都是静止的。 陈誉不动的时候真的就像一个玉做的假人,工艺顶尖却没有灵魂,鬼斧神工的技艺打造了他完美的容颜和躯体,却忘了给这副躯体安装一颗健康的心。 陈誉的鼻尖萦绕起淡淡的腐气,那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他已经烂了很久,只是暂时还没被人发现而已。 浓密的睫毛半垂着,遮盖住完全没有光彩的眸子,慢慢的那些灰黑的水流变幻了颜色,几缕若隐若现的红丝掺杂在其中,它们慢慢的纠缠在一起,越汇越多,拧成一股一股的绳,一环扣着一环,变成漆黑的锁链,又散成一块一块的斑。 水流越来越急,顷刻间覆盖了整个世界,连视网膜都变成了红色。 陈誉胸口停止起伏,他好像忘了怎样呼吸。 没多久他就痛苦的弯下腰,颈侧爆出几条充血的青筋,他窒息一般的滑了下去,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企图扯出一条可以呼吸的口子,可是没有办法,窒息的的恐惧迫使他用力的锤打自己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 辛辣的凉气终于冲破阻碍从胃里喷涌出来,陈誉呛咳出声,眼球里的红猛然达到顶峰,然后慢慢褪去,世界又变成了漫无目的的黑灰。 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嘈杂又混乱,几乎要击破他的耳膜,陈誉捂住耳朵,没有意识的摔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冷汗浸满了额头,像是刚刚从溺亡的边界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一样,他开始干呕,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许久后,撞击声渐渐远去,陈誉四处寻找,没有发现滚落的轮椅,和刺目的红鞋。 他积攒着力气,撑着床慢慢爬起来,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卧室门被轻轻敲了两声,李老师用手肘压下门把手探头进来,她双手沾满了面粉,脸上满是担心:“什么声音?” 陈誉回头,平静的与李老师对视,甚至嘴角还带上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不知道,也许是雷。” 李老师将信将疑,看向陈誉苍白的脸:“脸色这么差,不是让你睡一会儿吗?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陈誉摇摇头:“您戴了耳机。” 李老师耳朵上挂着两个刚扯出来的有线耳机,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那我晚点剁馅,你先睡一会儿,热的话开点窗户,只开条缝就行了,当心感冒。” 陈誉顺从的点头,起身去窗边开窗户,他的手还在抖,脚也有些微微发软,可他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李老师又叮嘱他休息一会儿,关门出去了。 陈誉维持着开窗的姿势站在窗边,凉风混着雨丝吹进来一些,打湿了他无知无觉的脸。 瞳孔又呆滞起来,他已经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能长时间独处了,那种滋味又痛苦又爽快,上瘾一样的让他沉沦,反复在生与死之间迷失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红血丝又要爬上涣散的眼球,他却忽然动了一下。 僵硬的瞳孔慢慢转动,最终找到了那个蓝色的小点儿。 那是一个纸折的小船,还没有手掌大,摇摇晃晃顺着水流冲了下来,绕过枯枝败叶,最后撞上高出一截的马路牙子上。 船翻了,纸船被雨水打湿,没多大会儿就变成了一坨看不出形状的废纸。 太渺小了。 那一抹蓝色消失了,陈誉的目光再一次失去光彩,然而没多久,刚才纸船消失的地方又重新出现了一艘新的船,比刚才那个更大一些,颜色更艳丽一些,甚至还带上了一个小小的雨棚。 陈誉的眉毛微不可查的蹙起来一点,视线重新聚焦在那只小船上,他此时只能专心的做一件事,比如与人交谈时得体礼貌的微笑,比如对着雨幕发呆,比如追逐一只注定要倾覆的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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