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略过。” 庄明玘用了十几年来和这段记忆和平共处,目前来看成效还算显著,起码他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不改色地冷静陈述那个命运的转折点:“2010年7月,高二暑假,因为我承认了自己是同性恋,我父亲把我送进了一家青少年心理危机干预中心,听说那里的医生很擅长治疗这类‘心理疾病’。” “我们中心隶属于兴城第三人民医院,在青少年心理危机干预、缺陷行为矫治方面有深厚经验,庄总您看,这是我们获得的各项表彰,还有家长送的锦旗……” 庄世泽没心情听他吹这些,只是皱眉问他:“曾主任,你们中心之前治疗过的病例都是彻底根治了对吧?有复发的吗?会不会影响以后生活?” 中心主任曾远诚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温声细语地给他解答:“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挽救孩子,把他的心理问题矫正过来。封闭治疗期间医院会收走手机避免外界干扰,您需要了解情况的话,我们可以让孩子给您写信,或者安排一次探视。” “再说吧,”庄世泽不耐烦地摆了下手,“家门不幸,好好的孩子突然犯精神病,我也是束手无策了。曾主任,跟我推荐你的人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信得过你,这孩子就交给你,你可千万得治好他。” 十七岁的庄明玘跟着护士穿过走廊,来到三层的单人病房,窗外绿树荫浓,楼下有片草坪,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似乎没有其他病人。护士找出病号服给他,又给他量体温,测血压,记录身体数据,末了叮嘱他:“你先在这里休息,待会儿曾主任会过来见你。” 病房里没有钟表,他的手机也被收走,庄明玘等得实在无聊,蜷在病床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叫醒了他,那是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一张容长脸,鹰钩鼻,戴着无框眼镜,和平常见到的医生没什么差别。 “你是庄明玘,对吧?”医生笑了笑,“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叫我曾医生就行,你父亲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接下来我会帮助你,你也要尽力配合我,咱们一起攻克难题,争取恢复正常,早日回家。” 庄明玘情绪不高,嘴角还有淤伤,苍白得像个纸人,其实心里对回家也没什么期待,敷衍地点点头:“好的。” 曾远诚却很热情地说:“你今天先适应一下环境,中午让小刘带你去食堂吃饭,咱们下午就开始上治疗。” 食堂菜乏善可陈,还有几个病人和看护也在吃饭,大家都不作声,气氛沉痛得像是在灵堂。下午睡过午觉,庄明玘跟着那位刘护士到二楼,走进了一间类似多媒体教室的诊疗室。 曾远诚打开投影仪,护士端着铁托盘,把一小杯药剂和水杯放在他手边。 银幕上幻灯片一帧帧闪过,赤/裸的男性躯体,拥抱、亲吻、交缠……倒映在他眼里,逐渐虚化为摇晃模糊的色块,剧烈的呕吐感汹涌而来,吐完喘息片刻,喝几口水再继续,循环往复,两个小时内,整间诊疗室里只有他干呕的声音在持续回荡。 庄明玘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说的是“上治疗”——这个“上”的用法和“上刑”“上手段”是同一种类型。 这样的治疗持续到第三次,他理所当然地开始了反抗,拒绝服用催吐剂,对曾远诚说:“我不治了,给我爸打电话,我要回去。” 曾远诚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朝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针扎似的轻蔑和嘲弄:“小庄,不配合可不行呀。” 庄明玘挥手扫开药剂铁盘,一脚踹翻了椅子,在响亮的叮呤咣啷里暴怒质问:“我配合什么?配合你弄死我自己吗!” 诊疗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位刘护士领着两个男护工走进病房,不由分说将他控制住强按在病床上、手脚绑上束缚带,用一条毛巾堵住嘴以防他咬舌头,曾远诚带着胜利的微笑,从那台不认识的机器上扯出两根导线,冰凉的电极棒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可怖剧痛在他大脑深处爆炸,电流由弱渐强,一刀接一刀地剐过神经,心脏完全失控,像另一个发疯的活物一样毫无章法地乱撞肋骨,他无法挣扎、无法呼救、甚至无法晕过去,只能在越来越清醒的绝望里发出无声的惨叫。 救命…… 停下来……求你了,让它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和下章都存在一定创伤描写,如果引起不适请立刻退出。 太难受了感觉在虐待小动物……赶紧把这段剧情过掉(拼命搅拌锅里的狗血)(打发成泡沫)
第45章 业火 电流停止很长一段时间后,庄明玘才慢慢地停止抽搐,从狂乱的呼吸和心跳中平复下来。曾远诚自病床上方俯视他,背着白炽灯光,那张餍足的笑脸狰狞得近于恐怖,犹如地狱的恶魔从天花板缝隙里探出头来窥伺人间:“感觉怎么样?” “……” 他喘着粗气,用手肘艰难地支撑着床板爬起来,试图躲开恶魔的笼罩范围,然后虚脱地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在天旋地转的头晕和钝痛里喷吐一地。 病号服背后已经完全湿透了,病床上留下了一个冷汗浸出的人形。 狼狈,痛苦,虚弱,恐怖,毫无尊严……这就是曾远诚一手建立的“青少年心理危机干预中心”。 庄明玘有时候看到这几个字会感觉荒谬得可笑——那是地狱里唯一能让他笑出来的东西,它明明应该叫心理危机培育基地或者心理阴影批发市场才对。 第一次电击虽然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下马威,但庄明玘不是那种打压一下就会消停听话的人,仗着年轻恢复得快,忍辱负重两天很快开始了第二次反抗,这次他半夜跳窗出逃,然后被六个保安围堵在墙下。 即便经受过一次电击,有了心理准备,第二次也远超出他的承受能力。曾远诚志得意满地欣赏他在电击下痉挛挣扎的惨状,那笑容简直称得上愉悦。他什么也不用说,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庄明玘喉咙口腔鼻腔里全是铁锈气味,甚至难以控制自己的肢体,只会不住地倒气,在混乱模糊中感觉到手臂一阵锐痛,护士给他打了一针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药剂,意识很快变得飘忽,旋即朦胧地坠入沉黑的梦中。 这一次他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头痛欲裂,连记忆都有点模模糊糊的。也许是药剂的作用,也许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强行抹去了贯穿大脑的疼痛记忆,那种可怖的濒死感没有一直缠绕着他,但创伤已经形成了,他再次看见那个仪器后,发现自己居然会不受控制地手抖。 从那之后他被严密地看管起来,每天服用抗抑郁药物以防自杀,曾远诚变着花样地在他身上实践厌恶疗法,催吐电击辱骂饥饿训诫轮番上阵……然而这些居然都算是轻省的,因为他是庄世泽的儿子,曾远诚有所顾忌,不得不小心地选择“治疗手段”,控制强度,以免造成肢体或器官的永久性损伤。 但这个中心里最不缺的就是杀给猴看的鸡,还有些不用曾远诚亲自负责、档次没那么高的“病人”,一旦有反抗或逃跑的动作,曾远诚就会组织全院集体观摩、当众惩戒,有时候甚至连当事人的家长也被邀请来旁观。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践踏、被踩碎,痛苦求饶满地打滚却仍然不得解脱,比起恐惧或者震慑,更多的是冷风呼啸穿过、怎么也填不满的空洞,庄明玘束手站着人群里,却时常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礼堂上空俯瞰着这一切——会有神明、天理、报应或者随便什么存在在注视着这一切吗? 被关在这里的人的罪名千奇百怪,网瘾、叛逆、早恋、同性恋……这是万恶不赦的罪过吗?为什么不经审判、不经抗辩,就要被这样对待呢? 旁观的次数多了,哪怕没有过直接交流,他也记住了一些人的面孔。因此当那天他拖着脚步踏进几乎无人的食堂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正在埋头拖地的少年。 叶桐生,这个人在全院都很出名,因为网瘾被家长送进来的孩子很多,但他是唯一一个逃跑成功、又被家里亲自押解回来的“病人”。 他用亲身实践向被困于此的同伴证明了一件事,这个中心并不是不可挣脱的牢笼,以血缘为枷锁、亲手把他们推入深渊的“家人”才是。 他们并没有现实意义上的“疾病”,那些千奇百怪花样迭出的虐待手法也根本毫无治疗作用,揭开这张名为“矫治”的画皮,家长只是想用刀斧锤子剜掉孩子的反骨,得到一个听话的人偶而已。 铁盘里的饭已经冷掉了,庄明玘毫无食欲,无聊地用筷子拨弄着米粒,直到那个弯着腰的人影直起身、停在了他面前。 叶桐生瘦得脸颊凹陷下去,黑眼睛里却闪烁着火焰一样的光泽:“……我要拆了这座笼子,一起吗?”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没说过话,叶桐生上来就掀底牌的行为实在出乎庄明玘意料,以至于他最先问的不是具体计划和可行性,而是表达质疑:“你不怕我告密吗?” 叶桐生动作很轻地摇了摇头:“你想出去,我知道。那天我看见你从三楼跳窗逃跑,被保安拦住了。” 庄明玘早已醒悟过来,他当初能顺利逃出病房,并不是他运气真的那么好,而是曾远诚欲擒故纵的手段,抓住错处好彻底打消他反抗的念头。而他在痛苦折磨之下坚持了这么久还没有自寻短见,是因为还有一根胡萝卜吊在他眼前—— “再过一星期我的疗程就结束了,”庄明玘说,“我为什么要冒险?” “还有其他人在受苦,还会有别人进来。”叶桐生攥紧拖把杆,手背上的擦伤甚至才刚结痂,“我就是最现成的例子,谁能保证不再被送进来第二次?”他微微咬紧牙根,干裂嘴唇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一点决绝的血气:“只有彻底毁掉这个地方,我们才能得到自由。” 那一瞬间庄明玘有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荒谬之感,他在见识过人类下限后居然还能在同一个地方刷新人类上限,好像在臭水沟里捡到了一尊活的泥菩萨,自身都难保了还在想着普度世人。 但荒谬也是情绪的震荡,一潭死水里起了波澜就不会轻易止息,他端着餐盘起身去水池边刷碗,借着水声遮掩,低声问跟上来的叶桐生:“你想让我做什么?” “三层全是办公室和仓库,住在那层的同伴只有你。”叶桐生拧开旁边拖把池的水龙头,“我们不允许上三楼,所以需要你半夜在三楼放火。” 庄明玘用铁盘磕了磕池底:“你认真的?我们都是空着手进来的,谁有打火机?” 叶桐生说:“我有办法,明天托人转给你,你小心点别被发现。” 相对于普通病人四到六人一间的住宿环境,庄明玘的活动空间相对独立宽松,但由于他那层住的都是工作人员,行动受到的监视要比叶桐生他们严密得多:“你的计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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