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和我,从小到大都是为了这个角色活着,所以,此后活着的每一天,我们都是敌人。 “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在看我腰侧的枪眼。我伸出手去,真心实意地握了握他的胳膊。 “下次互相开枪的时候,别再失手了。” 他始终没有回应。而这次我不再等待,无论是死亡,还是爱。 我抓着衣服,径自去了安全屋的小隔间。 五六平米的卫浴,花洒底下就是便池,二者中间横亘着一只壁挂式置物篮,里面塞满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一次性牙刷、香皂和袋装沐浴露,感觉是全国酒店纪念品的狂热集邮。 我站在污渍斑斑的洗手台前,对着裂缝的镜子、用浸了清水的压缩毛巾擦拭自己的脸和身上可见的外伤,台子上留着上个住客使用过的镊子、碘酒和棉签,我想了想,还是没碰。 换上了不知道是谁的衣服,我用花洒依次冲洗水池和地板,或许下一位住客也会为此感谢我——听着下水道漏水的汩汩声,我才发觉屋内如此寂静。 像是没有另一个人存在。 可我知道他在。只是一反常态的安分,盘着腿枯坐在黑暗里,他的脊背生得漂亮非常,像被海水冲刷多年的岩石,摸上去仍有烈日暴晒后的余温。 我对他说:“可以用浴室了。” “哦。” 他开口时却又恢复了往常的语调,起身迈步,和我擦肩而过。我没有看他,兀自躺在床垫旁边的地板上,闭上眼,侧耳听隔间里的哗哗水声,像盛夏阵雨,时续时歇,不过没关系,它总有停的一天。 等虞百禁出来,瞧见横陈在地的我,失笑道:“你干吗?”我没睁眼,说:“对你和我的决定负责。 “我不喜欢模棱两可的东西,所以在我们的问题得到解决方案之前,我得和你保持距离。” “我又不需要你负责。” 他从我身上跨过去,侧躺在床垫上,身体散发出浑浊的热意,被青涩的皂角味中和,混杂成一股奇异的、荷尔蒙的香气,手掌拍了拍空出的半边床垫,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你对我做什么都行,我都愿意。” “这对你不公平。” “爱情本来就不公平。” “这不是逻辑,是诡辩。”我说,“你不能用它解释一切。” “爱当然不是逻辑,是感受。” 他趴下来,注视着相隔半米远的我。“我睡不着。看着你的背影我会哭出来的。” “少来这套。” “心肠真硬啊,太伤人了。”他长叹一声,表演似的大发感慨,问天问地,“简脉,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我心烦意乱,恼火地坐起来:“我怎么没爱过?” “那你后面爱上别人了?” “从头到尾就你一个!爱信不信。” “哦,那我就放心了。”他满意地翻了个身,“谢谢宝贝,我永远爱你。” 我抬起脚蹬他的背。 “你诈我?!”
第11章 怪我意志不坚,听信了虞百禁的甜言蜜语,被他哄骗,第二次和他同床共枕,又梦见了从前。 那间暗昧的放映室,幕布上零星的白点,他嘴唇的触感,亲吻中蔓延着啤酒的回甘,没有丝毫顶撞和冒犯,如同一声“再见”般轻巧而顺遂,我也起身离去,关好门,像我从没来过一样妥帖,直到走出教学楼才后知后觉,寒意爬遍全身:我居然和我的雇主分开了半个多小时。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完全遗忘了她。 匆忙赶回她上课的教室,用跑的。脚踩着下课铃,正撞见容晚晴和几个学生簇拥在走廊里,围着一位优雅的中年女老师问问题。她怀里抱着厚厚一本教科书,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双腿站得笔直,穿平价的牛仔裤和帆布鞋。倘若我的妹妹依然在世,应当和她年龄相近。 黑头发,扎麻花辫,穿便宜却好看的裙子,常常对我笑,叫我: “哥。” 容晚晴回眸看到我,很快乐地:“你来啦。”她的同窗们循声也望过来,熟稔地称呼我为“简”。他们中有一小部分外国人,不通晓我们的语言,但能照葫芦画瓢的说两句,发音还算标准,就是听上去像女孩的名字。 而在这帮五湖四海的朋友里,唯有虞百禁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名字里第二个字念‘mai’还是‘mo’?” 我说,mo。他便粲然一笑,眉眼弯起来。 “含情脉脉的脉。” 只有他这么叫我。 “你们关系很好?” 容晚晴表示新奇,她从没见过我和哪个外人“有交情”。而那天后没过几日,她收到了两张手绘的票据,上面画着奇形怪状的马、仙人掌、手持双枪的牛仔和烟视媚行的女郎,“电影学院这周末组织观影活动,西部主题的,他邀请了我——和你。” “不。” 错愕之余,我一口否认,自己也不确定在否认什么,只是无法承认,我在玩忽职守期间和一个不明底细的男人接了吻。我甚至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不了解他的来历、他的为人和他吻我的意图,简直荒谬。“我不去。 “你想去就去吧,我和他不熟。” “是吗……” 明明不是谎言,我却少有的心虚,难以解释自己所受的撩拨和吸引,它诱使我逾越了一道界线,哪怕只有一步。再不及时止损,只怕我会越陷越深。 我那时就有这样的预感。 周末我却还是去了。 拗不过容晚晴,被她拖着胳膊、软硬兼施地拉进了电影学院的社团活动室。这里被学生们自己布置成了稍具规模的小型影院,最多可容纳三十余人集体观影,大家或坐或站,有的靠在墙边,自备饮料或水果味的电子烟,烟雾偶尔遮蔽屏幕,立即就会被后排发出嘘声的学生用花生壳砸头,借着幌子来谈恋爱的情侣也会被起哄,却并无敌意,一种建立在亲近基础上的无所顾忌,“好碍眼啊你们。”“去开房啦。” “你呢,和喜欢的人一起看过电影吗?” 当剧情进展到男女主角互诉衷肠的桥段,我无聊地转移目光,扫视全场每一颗模糊的后脑勺,却不敢咬定自己是在寻找谁。容晚晴压低音量悄声询问,我诚实地回答:“没有。” “太可惜了。” 我不想反驳雇主的揶揄,她开心就好,我有我的职责。谈话至此终止,身后的门却轻微开合,一团人影无声无息地溜进来,携着夏夜凉爽的风和薄荷糖的味道,在我身旁落座,半点不像“跟我不熟”的样子。 来晚了的虞百禁很自然地凑近我耳边,问:“演到哪儿了?” 我看向荧幕,镜头对准一座房屋。 它在燃烧。 十二岁的我站在它跟前,眼中映着熊熊火光,弱小的身躯却像冻僵似的动弹不得,牙齿“磕磕”打颤,直到承重梁因烧焦而断裂、房顶隆然垮塌,淹没在冲天的烈焰里,我还能听见妹妹的哭喊和母亲的呼号,她们让我快逃。 快逃。 我的额发和眉睫都能感受到奔涌的热浪,偏偏双脚挪不动一寸,连退缩都做不到,最终被我的舅舅一把从地上抱起来,在夜色的掩蔽下跑去村外,把我丢到了铁路旁,让我沿着铁轨往前,一直往前,穿过涵洞和隧道,爬上凌晨抵达车站的绿皮火车。它只停八分钟,末尾四节车厢装的是饲料,躲进那些枕头似的包装袋中间,别被人抓到了。 我照他说的做,一边哭一边跑,喘气带着血味,浸透汗水的书包敲打在后背上,冗长的隧道却永无止尽。一声高亢的汽笛长鸣过后,我看见两轮金色的太阳,从无际的黑夜中向我迫近。 好温暖。 我被火车撞死了。肉身碾成烂泥,书包甩到青黑色的洞壁上,摔出一地书本文具,像零碎的尸体。 “…… “简脉? “宝贝,醒醒。” 我在猛烈的吸气声中睁开眼,胸腔像风箱一样起伏,满头满身的冷汗,被虞百禁搂在怀里,四肢在梦魇的余韵中痉挛。手脚因用力过度而酸痛,视力和听力随之恢复,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身边的人是谁。 他的手指修长,伸入我汗湿的头发里,拢着我靠在他脖子上,使我能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活着的证明。 “做噩梦了是不是……” 他似乎也刚醒,嗓音还有点哑,呼吸沉重,呓语中掺杂着无意义的低吟,“乖……没事了……我在这儿。”手滑下我的背,隔着发潮的单衣抚摸,中途好像又睡着了,停了会儿才抱得更紧。 “有我在你就没事的。” 我死死揪着他的衣摆,很想讽刺他,你懂什么?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也不屑于聆听和倾诉,你在又如何,过往早已铸就,无法篡改和重来,你所谓的爱只是为了填补你自己,因为你和我一样残缺——我却开不了口,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也是孤身一人。我不能拿刺痛过我的同一把刀再刺向他。 我喘匀了气,松开手,脸又忽然被他捧起,刚打算要躲,预想中的吻却没落下来。 昏暗与厮磨之中,他像是在赌气,抵着我的鼻尖硬生生错开,说:“我可不会亲你。 “我还在生你的气呢。” 我半天才憋出一个语气词:“……哈?” “昨晚对我说了那样的话。” “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我使劲清了清嗓子,方才的片缕温情顷刻间荡然无存,“困扰的人是我。” “毕竟我不能勉强你。” 他的喉结滚动,指腹摩挲着我颈侧的动脉,低低地呢喃,“那不是爱。” 须臾之后,他放开我,翻身到一旁,面朝着天花板。我也瞠着眼,和他并排平躺,心绪却难得的宁静。 “你很坦荡。”我说,“比我活得潇洒多了。” “但我有点伤心。”他侧过头来看我,“我可以伤心吧?” “嗯。” 我呼出一口气,“人在这种时候都伤心。”
第12章 “那你哄哄我。” “……” 我装聋作哑,死鱼似的躺着,等待心跳平复,头脑澄清,十二年前那场大火渐渐熄灭,余烬覆盖住我心底的废墟,才向他启齿道:“对不起。 “我辜负了你。” “这不叫哄,这是道歉。”他却说,“别向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可是你——” “我的宝贝啊。”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里有种令人动容的无奈。 “太笨了。” 随后不顾我的纠结,伸手将我从床垫上拽起来。 “有个人想见,准备一下出发吧。” 我就着自来水管不干不净的喝了几口,顺便洗了把脸,给自己和虞百禁的伤口更换了新的绷带,剩余的半卷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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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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