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了什么?” 我顿时语塞,无言以对,兀自咀嚼着口中的食物,餐桌气氛糟糕,前面那桌兴许早已习惯这种沉闷,可我不行。 我无法忍受。不为他的偏执,是为我的贫瘠,我的懦弱。 “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人’;想到我爱你,那颗不存在的心就会跳动。” 他却那么坦白,野蛮,从不为那个难以启齿的字眼和别人的羞耻而羞耻。 “这样还不够吗?” 我喝光了咖啡,留下杯底几颗行将融化的冰块,和他一齐转头,望向落地窗外。 “容晚晴之所以叮嘱那个小姑娘‘只能’把信物交给我们,侧面证明她不信任除我们以外的所有人。”他说,“包括警方,段问书,以及她的父亲,容峥。” “并且她预料到了,或者说赌定了我们会追查到疗养院去,再大胆点往前推,”我沉吟了片晌,“她算准了你会去找我。” 一阵沉默。 “照片……是不是读书笔记里缺失的那一张?” 我从外套内袋里取出那张写着留言的碎片,自己看完又递给虞百禁,两人都辨识不出这残缺一角的具体内容——压根儿没有景色、人物或地标,仅仅是一团不饱和的黑色,像拍糊了,没对准焦,有微弱的重影。 是夜空?容晚晴又是在哪儿、和谁拍的这张照片?假如是在留学期间拍的,我怎么会毫无记忆? 任职容晚晴保镖的半年内,她出门在外的时间都有我陪同,去洗手间、更衣室一类的私密场所,我也都在门外守候,她想和朋友们合照,我就当那个捧相机的人。我从没和她合过影,原因其一在于我的职业和她的身份,留下合影会引发外人对我们关系的揣测,其二是我本来就讨厌拍照,也拿不准面对镜头时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我望着桌子对面用薯角蘸酸奶油的虞百禁,心头倏然闪过电流:不,我离开过她。 短暂而又漫长的,从她身边消失过一个小时。 “……” 我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越看虞百禁越来气,混账玩意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用脚磨蹭我的裤腿,说:“约会的时候走神可不礼貌呀。” 我踢开他,起身去收银台买单。他跟随我出了餐厅的门。我急走几步,转过身问他,你还跟着我干吗? 他说,我要保护你啊。 暮色四合,夜幕笼罩的露天停车场上,我捏紧车钥匙,几乎笑出声来,“你保护我?开玩笑吧,我他妈的才是保镖!” “你搞错了。” 他却摇摇头,手搭在我车顶棚上,“我只是关心我喜欢的人,这很正常。” “你不正常。” 算了。能喜欢上他,我也正常不到哪去。 然而当我自暴自弃地打开车门、刚钻进去半个身子,他忽然一把将我推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夺过方向盘,语速飞快地说:“宝贝系好安全带。” “你又发什么疯!” 我说完这句话才察觉到异样,往车外后视镜里一瞄,两道车灯光束不怀好意地刺过来,晃得我眼前一片白,刚抓紧车顶前扶手,虞百禁就一脚油门,连人带车蹿出老远。 “你看,说来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吵了,听我说:你俩都不正常。
第8章 没等我看清追我们的车的牌照和型号,半人高的扬尘就将后视镜遮挡,尖锐的烧胎声像一把锥子捅穿了我的耳膜,灵魂都快被甩出躯壳,这辆只花了我不到十万块、从汽修厂捡来的二手车活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牛,在虞百禁的驱策下嘶鸣着突出重围,从无人值守的停车场后门冲了出去,将一众追兵远远抛在后面。 我手里攥着那把从椅座靠枕上拔下来的匕首,将它收进袖子,从车外后视镜里大致数了数追我们的有几辆车,“五……六辆。” 我问虞百禁,“和前天晚上追你的是同一款型号?” “看起来是。一水儿的黑车,跟出殡似的,训练有素,唯独堵人的手法……” 他话说到一半,在一处丁字路口猛打了个九十度弯,车身斜摆,几乎擦着一辆越野车的侧裙刮过去,惹得对方连连鸣笛,才接着说,“不太高明。” 一丝轻佻的笑意缠绕着他的尾音,使我迟慢地注意到他的面孔,在一盏盏路灯如同蒙太奇一般闪断的弧光里,他脸上居然萌生出一种诡异的愉悦,纯真的邪恶,那是发自肺腑的、对即将到来的凶险和灾厄由衷的期待,像个初生时就伴随着毁灭的小孩,魔鬼的儿子。 他轻声问我:“宝贝,走哪条路?” 话音未落就猛然加速,躲开一辆险些咬上我们尾部的黑车,方向盘往回勾半圈,硬把它挤上人行道,撞向一排卷闸门上贴着“转让”广告的商铺,保险杠刮出一道长长焦痕,火星四溅,刺耳的摩擦音听得我牙酸。 “让我选?” 我环顾马路两旁飞掠而过的街景,看样子我们早已偏离主干道,开到了城郊结合部。沿途矗立着许多二层小洋楼式的私人住宅,形态各异,参差不齐的抢占着本就不宽阔的道路,使其更加狭窄崎岖,通行困难。 我在混乱与颠簸中努力静下心思索:等这条路到头,摆在我们眼前的岔道恰有两条,一条回市中心,繁华的商圈是必经之路,交通拥堵,也势必会引发骚乱,乃至惊动警方,可容晚晴明摆着不信任警方这一点让我心存芥蒂,能选的话还是尽量避免和他们正面接触;另一条通往市郊,人烟稀少,其间遍布着大范围亟待改造的城中村和私搭乱建的棚户区,犬牙交错的地形对甩掉追车十分有利,不像市中心那样处处安装着监控的灰色地带也有利于我们采用“自己的应对方式”,而最直观也是最重要的根据是—— “出城。” 这是容晚晴留给我俩的“暗号”,绝对不会毫无用意。 “好。” 虞百禁答应道,口吻莫名轻快。“我和宝贝心有灵犀。” 但事情的发展怎么可能尽如人愿。 如同是看穿了我们的意图,一路穷追、从六辆变成五辆的黑车在将我们赶向城市边陲的过程中悄然改换了队形和战略,三辆直追,两辆夹击,看似游离、实则集中地把我们往盘山公路上逼。我晃得都快吐了,虞百禁却还乐在其中,跟在游乐园里开碰碰车没什么两样,佯装不会闹出人命:“宝贝呀我们好像要死了。” “我也不差死这一回。” 我在左摇右摆、犹如蛇行的车厢里平静道,“留个遗言吧,我先来——” “下辈子以其他的身份相遇吧。”他说。 我愣住,车头撞上山路中央一块“前方道路正在施工请绕行”的指示灯牌,它高高腾起,跃至半空,翻滚着轧过我们的前挡风玻璃,砸中了右侧一辆拼命想把我们往左边山崖挤下去的黑车,它的引擎盖像被拳头打垮的鼻梁一样凹陷变形,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更加疯狂地撞击我们,我右手边的车门已经在连续的冲撞中损坏开裂,心中却无丝毫对死亡的畏惧,只是出离状况地想:他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有来生。 就像两个普通人那样,平凡地重逢吧。 记得有一次,我陪容晚晴和她的同学们去剧院看舞台剧,散场后回家的途中,我救了一个差点被高楼上坠落的霓虹灯牌砸到的小男孩。 那个小孩,我记不太清了,约摸也是八、九岁的模样,金发稀疏,身上有股焦糖爆米花的味道,当生锈的钢架和霓虹灯管在我们脚边轰然炸裂,他因惊吓过度忘记了呼救,呆滞片刻才揪着我的衣领大哭起来,露出嘴里空缺的门牙。 容晚晴和她的同学们也吓坏了,我和他们被散落一地的灯牌残骸隔开,看着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几秒钟前我是怎么从他们之中脱身而出、冲到走在我们前面的小男孩身边,抱住他倒在了人行道旁。过路的行人和出租车都被那巨大的声响震慑住,许久才恢复应有的秩序,人们关切地围拢过来,扶起我和孩子,孩子的父母也从路边的烘焙坊急匆匆跑出来,边为自己的疏忽道歉,边询问我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就医。 我说没事。 我和他们语言不通,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后来是容晚晴替我解了围,挽着我被划破但并不疼痛的胳膊和那些人道谢,又嗔怪地说我:“哥你当心点啊。” “真是的,怎么不声不响就跑出去,多危险?你也是肉身,会流血,下次别这样了。” 可我控制不住。 从小我就被培养感知危机和杀意的能力,像膝跳反射一样,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肌肉的反应速度会领先于大脑的指挥,促使我先采取行动,必要时亦将充当肉盾,牺牲自己保全雇主。这种反射是无差别的,涵盖一切有生命的个体,就算是小猫小狗我也照救不误。 一定是这个原因吧。 所以我才会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在我们的车撞断山路外围的护栏、失衡侧翻的瞬间扑向虞百禁,双手护住他的头颈,只要他能在安全气囊弹出前调整好姿势,即使车头先坠下山坡,我保证不了他毫发无损,也至少能助他逃出生天。 仅此而已。 绝对不是出于私情。 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像是早有预谋般、一只手把我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握着我给他的旧手机,按了三下紧急呼叫键,旋即将它掷出车窗,倒数三秒,视野倒转,不计其数的碎玻璃如同暴雨冲击着我的身体,眼帘闭合之前,我望见山崖上弥天的火焰,几辆黑车接连爆炸,巨响似要撼动山体,余震经久不息,如浪如潮,朝无垠的黑夜席卷而去。 我那时真以为自己会死。 和虞百禁死在一起,血肉骨头都粉碎,混在一块儿不分彼此。这话说出来有点恶心,我都能想象到他的回应:“哇,好浪漫。” 但我们没死成。 车冲破路障,跌下倾斜近乎三十度的陡坡,劈开密密匝匝的灌木丛向下俯冲,减震器已不堪重负,和轮毂相互挤压着发出尖啸,安全气囊差点把我的头撞出脑震荡,右肩也传来脱臼的钝痛,一只耳朵贴在虞百禁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仿佛陷在一个扑朔迷离的梦境里,远近皆是浓雾,我要么后退,要么困在原地,唯独不敢前进。 我在怕什么呢? 不知撞断了几棵树和岩石,我们的车终于停止滑坡,囫囵个儿滚了两圈,四脚朝天的翻倒在树林深处。我短暂地失去了神志,不多时又被混合着汽油味的浓烟呛醒,挣扎着想爬起来,脸颊却被谁的手捏住,抬起我的下颚,在铁锈味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真遗憾,没有来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行了行了亲吧亲吧。
第9章 我哑了半晌,嘴唇上余温未消,对虞百禁说,闭上眼。他毫不犹豫地照做了,八成以为我要礼尚往来。但他不是睡美人,我更不是王子,为防止迸溅的玻璃渣误伤到他,我腾出尚且完好的左手,弯曲肘部,用蛮力撞开了早已裂成蜘蛛网状的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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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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