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垂眸三拜。 然而走到吴延寿跟前时,司若猜意识到,管事医官说的让自己上来看看是什么意思。 ——吴延寿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册子,册上胡乱写着几个草得不得了的字—— “人麻源脉论。” “给司若。”
第199章 京城眼下乱得不行,无人在意一个活得太久的太医自然死亡这件事。 司若回到了府上,一个人生活着,没有再进宫,每日过得简单,除了些吃睡外,便是点着灯反复翻看吴延寿留下来的那本《人麻源脉论》。 但可惜的是,吴延寿并没有说谎。 这本泛黄册子上记录着的,大多都是当年他随师父医治人麻时随手写下的记录,只是越往后的部分,记载了关于那味至今都没有名字的、似毒非毒的人麻解药的事,以及他对这药的解、实践。 而若司若非要猜测吴延寿将这册子留给他的原因,那或许是他早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在这最后记录下了他闭口不言的,也是困扰了他一生的药的配方。 看得出他似乎纠结了很久,纸页被墨渍大力地浸透覆盖数次,而后才是那几张草率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字,以及一句提醒: “切记切记,莫要叫此方续存!” ……遵从他遗愿,司若在记住药方的第一刻,便将其抽出,放在灯火下燃烧殆尽。 …… 更深露重。 自从有此疫病起,城中夜里便没了更夫的身影,也不再能在各个时候听到那穿街过巷的敲锣声,一至夜晚,便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司若半伏在案变,手边是几份从温岚越那里讨来的关于蔺慈仪的消息。 今夜是上弦月,雾蒙蒙的,整个屋子都被这种渐来的春雾所笼罩,风冷中夹杂着难捱的水湿。纵使司若已经十分全神贯注,但仍旧在这种潮湿的夜里清醒不再,昏昏欲睡。 他葱白手指捻过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一窝蚂蚁,一瞬间涌上他的眉心。司若顿觉眉头胀痛,伸手捏了捏眉骨,晃晃脑袋,决定只把眼前这页看完,便去睡觉。 如今蔺慈仪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也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是不是完全信任说不准,但至少其他人都入不得皇帝的眼睛,因而温岚越能拿来这份文书,虽说不全,但实属不易。 只是……司若叹了口气。 这上面写的蔺慈仪,实在太过清白了,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表明他会是做出人麻之乱的凶手的可能。 无论从哪个方面上看,他也实在不像。 身家清白,科举探花出身,随后便做了一阵子翰林,而后外出游官,不过数年便回到朝廷中心,担任重任。 这样的人,哪里像是沈德清口中那样一个冷眼看待一切的变态呢? 但这已经是他仅有的破题的线索。 司若叹了口气,合上书页,将那些文书收回橱中,便打算去休憩。只是恰好这时,外间的门被风吹开了,风“呜呜”地灌进来。他只好多走几步,到外头去带上门。 然而只是多向院外瞧了一眼,司若却愣住了—— 原本每夜这个时候,都漆黑一片的街道上,如今火光冲天。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快快几步到廊中高一些的地方去,随即瞪大了眼睛——街道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手持火把的百姓,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色土灰,不是病的,就是饿的。他们聚成长长一列,妇人们举着火把在队伍中间,而队伍外缘的百姓则手持木棒或是石块,眼看着要往宫城处去!而更令人胆战的是……队尾上,拖着好几个守城的护卫,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打晕过去,满头都是血。 这是要乱! 司若赶紧下了廊道,随即便听到门口被“砰砰砰”拍响的声音,一个粗犷男声喊道:“是狗官就躲好了,小心被我们捉到,不是狗官就随我们出来!天子脚下,哪里有饿死病死的道!我们要皇上给个说法!” “对!我们要个说法!” 他的话一呼百应,瞬间点燃了这一条长长队列。 司若微微蹙眉,他方才注意到,对街许多“邻居”们的家门也被拍响,但无人应答。 如今百姓正是愤怒时候,若是出去,怕是少不了冲突……但司若思索片刻,却松开眉头,快走半步,去拉开了大门—— 门外街道,难得一见的灯火通明,仿若从前繁荣。 领头的粗犷男声是个面貌凶神恶煞的汉子,见到司若开门,正要招呼一声将他带走,但司若却后退半步,将大门整个打开。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粗犷男声不解,“不随我们走开什么门!” 司若作一揖,面色不动:“诸位要去哪里?” 领头几个人面面相觑:“自然、自然要去皇宫!” “对!去皇宫!要见皇上!” “我闺女儿被送进无患所了,再也没出来,我要问问皇上,她究竟死了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要问问到底什么时候放粮,家里小儿已经快饿死了!” “对、说得对!” 几句话下来,又是一番喧闹。 “各位可有进宫文牒?”司若一开始并未开口,而是等他们安静下来后,方才继续说话,“知道宫里有守卫何等,皇上住在宫室何所,深宫离外城又有多远?诸位带着武器——”他扫了一眼汉子手中的木棒,“带着武器入宫,是真要见天子,还是要造反?!” “造反,是诛九族之罪。” 他垂眉轻叹:“若要送死,莫要带上自己家人。” “你,你!”粗犷男声闻言怒了,嘴里骂了句难听的脏话,“你知道什么!我们不去,难道你们这些狗官去?!娘希匹的,我看你这种人,是体会不得我们辛苦!”他嘴里骂完,手里木棒便挥舞起来,直直冲到司若眼前!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送死。”但司若毫无惧色,他甚至没有后退一点,只是作为一道屏障,守卫着他与沈灼怀的家,“若是你们不怕死便去吧,圣上是个仁君——或许不会叫你们一家血流成河。” 语毕,他转头便要往院中走。 “等、等等!”那领头的大汉果然迟疑了,“你说我们是造反,我们没有,只是有人同我们说了,若要皇上知道我们的困苦,非要亲眼叫他所见才成……你……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司若心头一动。 这是他们被人有意哄骗了。 他回过身去,看着摇曳的火焰下,一张张仿徨又无措的面庞,心中到底是软下来。他们也是某家的父母,也是某家的儿子女儿,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 若是从前,他大概是不会管这些事的。 罢了。 “现在,全回家去。”他开口,语速不急不缓,声音也不太大,却很有力度,“谁领头做的这件事,带着那几个城防兵去领罚,其他人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他眸色幽深:“记住,今夜出来敲门的只有你们几个,死的最多也只有你们几个。若要保住你们的妻儿亲友,就把话全咽下去,吞肚子里。” 领头的几个人被司若那灼灼眸光看得一怔,随即都低下头去,纷纷点头。 不一会,人散了。 街道上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和无人认领的黑暗。 司若看着所有人如鸟兽散般离去,方才轻轻合上了大门,重新上锁。 只是第二日,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上门来。 司若照常起得很早,用清水洗了脸,做了清洁,才去简单用些早饭。 今日多暖和一些,不必生炉子,他少了一道工序,从书橱中翻出昨日没看完的文书,便继续看起来。 但门被再度敲响了。 不似昨夜的迅猛,很文雅的,有礼的敲击声,敲数下,停片刻。 但却不是他和温岚越约定好的频次。 司若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书页,听着那敲门声持续了好一阵,方才站起身来,将文书再度藏好,起身出去开门——竟是—— “左相大人。”司若作了一揖,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已开始迅速思索。 蔺慈仪站在门外,穿着一件很低调的靛蓝棉袍,束冠,年过六旬,却看起来非常精神,只是鬓发微白。 他手提着一提什么东西,面上带着客气的笑容,站在门槛外:“可进来么?” “自然,左相大人请。” 司若挥手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蔺慈仪跨过门槛,像个长辈来看望自己钟爱的晚辈似的,面带微笑地打量一番院落:“司公子和沈公子怎么不请个下人?” 司若落后他半步,语气不冷不热:“从前是有的,疫病起来后便遣散了。后来沈明之入了宫,我一个人也请不起这些打园子的人。” “这样。”蔺慈仪似乎听不出司若话中多少的夹枪带棒,仍旧笑着,朝他提提手中那东西,“今日带了些糕点,我家中厨子做的,若是合司大人口味,便叫他过来伺候。” “哪里使得。”司若与蔺慈仪话上推拉,却怎么都琢磨不出他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什么,引他到堂中坐下,干脆只倒了些冷茶,“今早起得晚,还未烧水,只得委屈左相大人。” 这很明显是对蔺慈仪的冷待,但蔺慈仪倒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呀,许久没喝过冷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不说,司若干脆也做个锯嘴葫芦,不先开口——他知道自己的段位是比不上这千年老狐狸的,说多错多,若他不动,他干脆也不动,方为上计。 果然干坐一会,两个人对着喝冷茶,蔺慈仪开口:“听说司大人昨夜,劝退了一群匪徒呀,皇上得知他们要造反,愤怒非常,司大人可是立了大功!” 司若闻言,面上不表,心下却松了口气。 是为这事情来的。 他插手管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可能会有朝廷的人找上门,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蔺慈仪本人。司若轻笑一声,垂眉喝了一口茶:“都是些可怜人罢了,吃不起粮,家人被送进了无患所,他们只要个公道。若说造反——倒也是抬举这群莽夫了。” 他抬头,眸子与蔺慈仪相对,目光清明:“早听说左相大人为官清正,为朝为民,还曾因为民请命而被贬谪,若是处在我这个时节,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是罢?” 听到司若的话,蔺慈仪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自然。”
第200章 他们谈了不少,至少有半个时辰,司若把冷茶都烫了一遍。 蔺慈仪问他许多从前做仵作的事,问他的家境,问他与沈灼怀经历了什么,也装模作样地问他如今京城大局。 蔺慈仪似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但司若没有上套。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一点就怒的笨蛋仵作了,如今也懂了故作深沉和反套话。虽说他们两人谁也没从谁口中问出什么消息,但司若本能地感觉到,蔺慈仪发现无患所中的沈德清不见了——或许他以为他死了,但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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