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严严,几乎猎不到什么猎物,就连老鼠都没有几只。 于是某一日,他们在夜里发现自己的一个弟兄偷偷刨出那火中焦透的人肉吃。 他没有死。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所有人保守着这个秘密,直至有一日最先吃人肉的那个弟兄得了疯病,将在同一个营房里睡的所有人都杀了。 事再也瞒不下去了。 “我……我照过水。”年轻士兵蹲下身,蜷缩成一团,“我也像他们一样了,是吗?我快要疯了,是吗?”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含糊,但却隐约听得出啜泣的音节,“我们作孽太多……” 司若紧握拳头。 他不知要怎么说。 吃人是死罪。 可这一切又很荒谬。 好像目前发生的所有荒谬的事情,都是一点一点地被推到如今这个境地的。有人会想以杀害无辜的人为生吗?有人想以人肉为食吗?司若觉得一阵无力,他原本以为只要进来,查出人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切就结束了。可如今似乎一切都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但他只能垂下头,看着那个才十多岁的,甚至还可以被唤做孩子的年轻士兵,怜悯道:“是的,你也要疯了。我没有办法欺骗你。你吃了他们的肉的那一刻,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的确可以说谎,谎言对于如今的他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但他又不想再对这个人进行欺骗。 黑烟被大风吹斜,歪歪扭扭地攀着附近整齐的楼阁向天际而去,偶能听到“索索”的,风穿越空洞的声音。 “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 突然,司若听到那个年轻士兵说。 “什么?”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士兵抬起头来,他摘掉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脸,“我叫张大庆,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 这是除了他说自己的经历之外,司若今天听到的最长的、也是最流利的一个句子,也是他第一次提起他自己的姓名。 司若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他望着眼前这个“孩子”:“你确定吗?选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张大庆点点头:“你说我发病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司若垂眸,长叹道:“你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司若上前一步,轻轻地稳住张大庆的头颅,右袖中匕首探出。 “唔——” 张大庆软软地倒下,但脸上却有一个满足的笑容。 一刀毙命。 司若丢开匕首,张开十指——满手的鲜血从指缝间“嘀嗒”、“嘀嗒”地滴落在地面上,与张大庆喉头流出的血液混杂在一起,沁透了冬日干涸的土地。 “……”司若掏出一条帕子,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这当然不是他头一回杀人,却是头一回有人请他杀了自己。 他突然感受到某种无措和迷茫,如果沈灼怀在这里,他会怎么办,他会像自己一样选择送这个士兵最后一程吗?还是会找到更好的办法?还有没有更十全十美的办法,能够挽救眼前的一切? 日头逐渐落了下行,橘色的光虚虚地拢住大地。 这一天竟就过去了。 司若再起身时,他的手上还残存着一些擦拭不干净的血迹,他没有浪费水去洗。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他擦拭干净了被丢在地上的匕首,又拿来了张大庆的武器,吹燃一只火折子,继续朝更深处而去。 彻底没有了灯火和人烟的半边京城在暗下来的天色里变得格外诡异,宽敞的街道间,只能听到司若一个人的脚步,一个人的心跳。那些神出鬼没的人完全不知去处,除了尸体堆,远处也几乎见不到一点火光,那更深处,楼宇之间,仿佛不再像是曾经繁荣的京城,而是像个怪兽的巨口,幽幽黑暗里,将触目可见的人或者物彻底的吞噬进去。 司若本应该埋葬张大庆的,可他没有,他怕一座空坟会更惹人注意,于是只能把他拖到一处隐蔽屋子里,接着又寻来布店的白布,替他盖了上去,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司若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在原地——他进来是有目的的,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因故指使了这一切,他都得找到“人麻”的来由。只有将这个投毒闹剧彻底了结,才能让这个完全无秩序的京城回复往日的秩序与法制,也才能结束这一切。 到时候,无论是谁的苦,都会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 “水……和粮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司若喃喃。
第190章 司若打算先去他最初发现人麻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可怜孩子的家。 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他在夜色之中穿梭,同时有意地躲避一些有人的地方——当然,这并不算一件难事了,毕竟,如今街边处处都是空屋子。只要避开火光和声音,便不会有人发觉,他身边的随行者已经死去。 已至深夜。 天边依稀看得见月亮的影子,但大部分仍旧是被乌云笼罩着,星星只有稀疏几颗,空气中传来蚁虫深夜出没的悉悉索索。外头实在太冷,也实在太黑,司若没有再继续前行,他寻了一处原先的酒肆,来到位于二楼的高处。 这里原先大概是酒肆老板的家,虽小,却肉眼可见温馨可人,只是这一番祸乱后,很明显被捣了一空,值钱的物什均被洗劫,只留下几样笨重难搬的家私。他没有点灯,抱着那把长刀,合衣睡下,只是不敢睡熟,半睡半醒之间,仿佛还隐约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给他唱安眠词。 是沈灼怀的声音。 他更想回到他身边去。 半夜修整。 清晨,没有公鸡鸣叫,但司若自然醒来了,看看外头日光,大抵才是寅时。床榻僵硬,他睡得不算舒适,起身伸了个懒腰,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前行,临行前却似乎想到些什么,两步拐回头去: 这里是酒肆,说不准会有陈年的酒,一来可以解渴,二来亦能消亡病气。只是希望……那些打家劫舍的家伙没有趁乱将它们都抢走。 只可惜酒肆的前柜全然一空——这倒也不奇怪,这无患所中,至少也经历了前后数次抄家,司若并没有气馁,打算绕过前头,去后面的院子碰碰运气。 只是他没料到,这一碰,竟给他碰到了大运。 当然,后院只有几个倾倒在地的,空荡荡的大酒缸,也没有司若预想中的酒窖,然而这后院有一处令他瞬间提起了兴趣的: 昨夜天色太黑,他并没有发现,这后院不远处,便是贫民窟,那些胡乱堆砌的房屋距离这座酒肆的后院,不过隔着数丈的远近。原来昨夜他离自己的目的地,已经几乎近在咫尺。 而这所酒肆的后院,其实也并不能称之为后院,它长方不过数丈,周围虽有栅栏,却没有门,能够容人随意进出。 “井……”司若低声道。 他走到那近门的井口边。 是的,这才是司若最感兴趣的地方。 京城百姓大多喝粮食酒,因此城中酒肆,是个能将水与粮食集合起来的地方。但司若也想得清楚:若是在粮食中下手,一来是粮仓重兵把守,还时常有朝廷下来抽检,下毒有风险;二来数目庞大,哪怕下毒,也很难下准,更别说是下到皇帝头上。 因此,司若还是觉得,根源可能在水上。 可会是什么水呢?若是水,又是怎样投的毒,才能保证一城之人都少有幸免于难呢? 那口井不算得小,并不似司若从前见过的,仅有几尺的宽度,它看起来很有些年份了,井口宽度几乎有一名成年男子平展开手臂那样长,井绳也很粗,整齐的捆在井的上方。能看得出,这大抵是附近众多百姓共用的饮水来源。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段时间没人打,井口攀满了青苔…… “不对,这不是青苔!”司若轻呼出口。 原先他只是站着向下看这高井深度,发现井口周边有许多细碎的,苔藓一般的暗绿色块状物,但此时是隆冬腊月,这干冷北地又哪里来这样郁葱的苔藓?如果长,便不会只有这井口一处长,而那荫蔽墙角却干干净净。 他随即蹲下身去,戴上皮质手套,捻起那“苔藓”,凑近细看嗅闻。 ……手上触感并没有藓类的粘腻,甚至有些扎人,而且……司若蹙眉,又凑近嗅了嗅,这细碎的暗绿色块状物中,有些他熟悉的草药熬煮过后的辛辣香气。 这根本不是苔藓,而是药材! 他扫射周围一眼,又向井中探去——幽深井水之中,漂浮着不知是木叶还是水草的漂浮物,被冰冷井水浸泡开,依稀能看出些叶子的形状。司若干脆打上一桶水来,不出他所料的,那水上漂浮着的,果然便是同井边遗落的草药差不多的东西。 “整座京城都缺医少药,这里却有这样多的药渣……”司若干脆席地盘腿坐下,将自己药箱打开,又掏出一枚火折子,“难道是防治?”他一边快速地动作,一边喃喃自语,反驳自己的意见,“不可能,不可能。若是防治,又岂会在干净的水源中倾倒!更何况,这些药材,还很新鲜……果然还是水……!” 他用一枚竹镊将大片一些的叶子钳起,火折子在叶子底下低低炙烤——不一会儿,那沁透了的叶子便被慢慢烤干,逐渐露出一些本来的形状。 司若的面色也随之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这药他认识。 是椒青草。 只是司若以为,雪眉春被覆灭后,这种东西在京中应已绝迹,却没料到,在人麻之乱中,竟又见到了它的踪迹。 至此,司若也大致想通了一切: 他与沈灼怀发现人麻,可能的确是一个巧合,但之后的种种,分明是有人有心安排,才会有后来摧枯拉朽一般的灾祸继续。否则,他与沈灼怀本已在第一时间进行了预警,但为何疫病传播得还那样地块?那时司若去寻医卫司,按道,人麻并非一个十分常见的病症,可在他提出后,医卫司却第一时间进行处置,如今无患所之中可怖情景,必定少不了京城医卫司参与,想来……当初的行动,或许并非为了尽快地隔绝人麻。 而是为了封锁消息。 而沈灼怀染病,叫他们一时之间与外界暂时失去了联系,也就这样错失了一个窥见真相的机会。 至于井水。 司若随身带着一枚炭笔,只是没有纸,他索性扯下一处衣袍,铺在地面草草写下几个潦草大字字,依稀可见是“连通”、“记载”、“椒青草”。 他在用这种方式回溯自己的记忆。 在宫中之时,司若除了替皇帝看病,并没有别处可去,更不能与沈灼怀见面,加之住在太医院,大多时间里,不是在琢磨方子,便是在同太医署的太医们交换关于病症的相关消息。他隐约记得,有一名太医说过,刚开始发病的人,似乎大部分都住在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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