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城防军,都已贪腐成性。 …… 他们走进高墙不久,队伍便停了下来。 似乎是领头的士兵不再带着他们往下走了。 那士兵将他们叫到跟前,随意指示了几个方向,然后说:“还是老规矩,东南西北都有,有烟的地方就是。”刚要走,他似乎想起这次多出来的,刚上供了一份的司若,“咳,你们大夫,跟着城防军走,记住,别落单,落单会死。不过分散一些,这次尽量快些把事儿做完,结束了事。”但他话里含含糊糊,依旧没说明白什么事。 说完,仿佛背后跟着什么似的,立刻往回走了。 周围的人已经来过不止一次,自然稔熟地分散开,不过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司若和他身边那个士兵,定在原地。 司若抬头望天,看那个领头士兵说的,“有烟的方向”。 他感到一丝古怪。 司若处过的尸首迄今不下百具,虽没怎么见过群尸,但他很清楚死了许多人的地方会是什么模样——就仿佛苍川一般,天永远是灰色的,不是因为死了人就永远会被阴云笼罩,而是尸首会引来吃腐肉的鹰和乌鸦,它们盘旋在云端,遮蔽云日,随时等待着一个可以饱餐一顿的机会。而吃惯了血肉的鸟,有时甚至会对活人下手,那些奄奄一息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也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用沈灼怀的话来说,这里一定会蔓延着一股死气,因为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但是……这无患营里,太安静了。 安静得几乎不像是十不存一的死亡之地,甚至与外头都没有什么区别。 而天边……天边没有盘旋的乌鸦和秃鹫,只有那士兵口中所描述的,四处可见的冲天的黑烟。 ……以及一股奇怪的,焚烧油脂的味道。 司若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预感叫他背后发凉。 同时他意识到,在他停留原地,思考这一切的时候,本该作为引导者领着他去行动的士兵,也像一樽石像一样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他根本不想动弹。 司若微微皱起眉头,决心还是先跟随士兵,去看看无患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道诡异的黑烟——又是因什么而起。 于是他上前半步,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这位小哥,我们还不走吗?” 那个士兵缓慢的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极其缓慢,仿佛是在确认什么,却没有回半句话,迈开步子就往其中一个方向去了。 司若赶紧跟上。 随着深入无患所,司若的疑虑越来越大——这里完全没有一个医所该有的样子,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异常空旷静谧,不见其余士兵,也不见病人,更看不到烹煮过食物的痕迹——干干净净,仿佛一个空城。 他们要处的尸体呢?要帮忙医治的士兵呢?他们在那里? 那个士兵步子迈得很大,走的飞快,司若紧赶慢赶才赶上他。他很明显来过这里不止一次,穿街绕巷十分娴熟,径直往最近的黑烟处去。而随着他们离那烟雾越来越近,哪怕戴着帷帽,司若也愈发能闻到那种炙烤过皮肉的,干涸的血腥味。 司若终于想起来,他到底在哪里嗅到过这种味道—— 在苍川。 这是尸体焚烧不尽的烟,腻得令人作呕。 突然,那个士兵停下了。 “终于到了。”司若听到他说——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但因为此时此处,以及那声音里的一些快乐,它听起来分外诡异。 他们的确即将逼近一处黑烟。 司若也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人,许多人,或者说许多尸首,被粗鲁地像是堆垃圾一般,堆叠成差不多一个半人高的小山丘,有些人面色青白,像是病重死去,但有些人却面色红润,眼睛圆睁,似乎很是惊恐,这些尸首的手脚……们,堆叠在一起,层层叠叠,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人形,在冲天的大火中被迫焚烧着,那原本还能看清一些面目的黑洞洞的眼睛,在周围一把又一把柴火中,逐渐被吞噬。 饶是司若见过奉火教、验过火烧尸,如今也不免得有些作呕。 他深呼吸一下,平复了心绪:“我们要做的,是烧这些尸首?那要治病的人呢?” 那个很年轻的士兵用古怪地眼神看了他一眼,干巴巴道:“病人,要找。尸首,烧掉就好了。” 司若不明所以,却看到那个士兵立刻似乎从怀中掏出什么,吹响了——一声尖锐长哨鸣起,也不知从附近哪里窜出来一群人,他们身穿和士兵差不多的衣裳,手上拿着的却不是刀剑而是柴火,像是压刑犯一般,压出来两个人——面色青白,很明显都是得了病的人,看相貌又有些相似,仿佛是一家人。 “我要治他们?”司若开口,就想着要上前接触那两个病患,但士兵“噌”地拔出腰间利刃,阻拦了他的去路。 下一刻,那群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还未等司若疑问那瓷瓶里头是什么,那领头的便说话了:“今天轮到你们了。”他说,“王大,王二,如果只有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们是留给对方,还是留给自己。” “!”司若心头一惊!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对得了病的兄弟对视一眼,仿佛身上病症全然消失一般,蹦跳起来,大叫道:“给我!留给我!”、“我是弟弟,以往家中什么都给你了,应该留给我!”、“我是你哥!你嫂子还在家里等着我!”…… “闭嘴!”领头的怒喝一声,“我把瓷瓶放前头,数三声,谁先拿到,谁就有机会!” “三——二——一——” 话音未落,两个兄弟便扭打起来,撕打作一团。 “哈哈!我拿到了!”最终,王大气喘吁吁地将弟弟压倒在身下,拔开瓶塞便将瓷瓶里的东西往嘴里倒。 “我、我……我!有毒!” 但他的胜利并没有得逞太久,不过须臾之间,王大掐着喉咙,瞳孔紧缩,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我就知道,王大,你以为我争不过你吗?”王二半跪着,望着自己兄弟抽搐的身躯,一边大笑一边落泪,“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不能争……家里不争,我也会赢……哈哈……我才是最大的——” 他话未说完。 原本横档在司若面前的士兵向前一步,电光火石之间,利刃出鞘。 血液飞溅上司若遮面的帷帘,帷帽后,是他震惊紧缩的瞳孔。
第189章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司若的大脑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刀刺得停转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要上前阻拦时,那王二已经捂着喉咙瘫倒在他哥哥的尸体上,鲜血像条小河一般汩汩淌着,他死不瞑目地微微抽搐。 很快,这一对兄弟便不动了。 旁遭的、那些拿着柴火的人,稔熟地围了上来,像是拖什么垃圾一般,将两具尸体沿着已经被拖出来的轨迹拖拽至火堆——或者说是尸体堆最上方,然后加满柴火。 火小了一息,又重新烈烈燃烧起来,黑烟冲天,仿佛某种可怖的仪式。 而那个随队的年轻士兵收刀后,面上的麻木才终于被什么东西抹开了一样,脸庞不自然地抽动数下,抬头望向司若——帷帘被吹起,司若看到他眼睛通红,却不是悲伤或恐惧的红,更像是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起来,并不正常。 司若心里打鼓,他猜测过无患所可能出现过的无数种危险,却并未预料到这一种。他尝试上前一步,那个年轻士兵并没有阻拦。 先前他们都带着帷帽,并且相隔不近,如今司若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士兵比看上去的更要年轻——或者说,稚嫩。他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三四岁,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 “……”司若在心中长叹一声。 他捉起这年轻士兵的右手,捏住他的脉——紊乱得像一条麻线。 士兵并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这也更让司若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他们这些随行的医者,并非进入无患所的主角,甚至也不是士兵随行他们,而是他们随行士兵。 而他们进来,也不是为了替原本就在无患所内驻扎的兵士们治病——而是这些执行杀人任务的人。 司若一阵背脊发寒。 所以他们才在一直找新的大夫代替……想来大部分医者仁心,很难面对这一切。 可,得知无患所惨状的他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想到这里,司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他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他一把抓过年轻士兵,沉声问道:“你来过这里几次了,为何不带钱粮?你在这里吃什么?” 他药箱里带着好几天的干粮,可这个年轻士兵,却只随身带着刀剑。 那个士兵眼睛里露出一些无措,随即咧开嘴,恶狠狠地朝司若呲牙一笑——但更像是虚张声势。 “说!”很显然,司若看出了那点一戳就破的嚣张,自袖中抽出一把尖刀,抵在那个士兵的喉头,“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他显然是被吓住了。 周围那些添柴火的“同僚”烧了人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除了那焚烧血肉的臭味和直上云霄的黑烟,偌大一块地方便只有司若和那个年轻士兵两人,这儿又重新变作半座死城。 士兵没有反抗。 他只是隔着纱幕,望了司若一会,然后转身,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话,也是令司若心快要跳出喉咙的一句话—— 他指着那堆成一团的、被焚烧成块的尸体: “他们。” 司若脑子“嗡”了一下。 前朝战乱,常有易子而食。 但如今…… 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 要“帮忙治病”的医者,通红的眼睛,残缺的尸体…… 司若嘴唇颤抖,张口欲问,又有些迟疑:“他们……叫你们吃人吗……是城防司,还是……” 最终,司若在这个年轻士兵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士兵、包括和他一块儿进来的同僚们大多都是所谓的“死士”,只是不隶属城防司或是如今任何一个地方,他们是被单独挑选出来的新兵。这些人几乎都有着一个共同的背景:家中条件不好,这一份俸禄要供全家吃用,而至亲“也都得了人麻”。但他们的顶头上司承诺,只要他们进无患所来干这些脏活儿,家里的人就不必被送进来遭罪,所以一开始愿意参与的人很多。 但也是自这人麻之乱开始后,药材逐渐开始短缺,紧接着便是粮食、干净的水……这些东西在京城现在被权贵们牢牢把握着,可逾千金。起初他们进来是每次都配备一些粮食和水的,可自打粮食越来越贵后,顶头的便表示他们的配给会折算成银钱一块儿发下去。可那些钱虽然不少,却远远不够如今京城高昂的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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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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