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作揖:“臣不得不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人麻。”
第185章 其实司若在照顾沈灼怀那半月间,对这场突发的疫病多少已有些怀疑,只是无暇去想。而入宫照料皇帝后,虽见不到沈灼怀,但知道他身体健康,闲暇时间也多了出来,加之太医署又搜集了京中不少病例,于是司若逐渐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除去同皇帝说明的疑点之外,自然还有别的说不通的地方。比如人麻到了致死的后期,是必定会让患者浑身生疮,患处流血不止的。但他在太医署中读到的大部分病例——或者说除了最开始那几例以外,所有死去的病患都是死于与风邪极其相似的病症。 这不对,至少,这和数十年前那场人麻之难不同。 “……”皇帝又轻轻咳嗽了两声,将司若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那你还是想要出宫。”皇帝声音沉沉,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你能保证,查明真相?” “为圣上,查明一切,本就是臣职责所在。”司若再作一揖。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偌大宫殿里,只能听到皇帝喉咙带着喉音的粗粗呼吸声,以及司若自己的心跳。 “好。”最终,似乎是累了,皇帝只说了一个好字,虚虚抬手,便向后靠去。 司若心也定了。 只是他没有离开,他抬头看向被帷幕遮挡住脸,看不清表情的皇帝,又拱手道:“臣——想在离开前见一见沈灼怀,哪怕一晚。” 虽然同皇帝说得笃定,但司若心里知道,这病无根无源,离开了……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更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他放心不下他,也不愿让沈灼怀就那样等下去。 似是什么布料被抓紧的“沙沙”的声音响起。 “准。” 司若听到皇帝说。 …… 依旧是那个拐角处的宫苑,司若步子急急趟过将将融化的雪地来到宫苑门前。只是今日得了命令,那些身着甲胄的士兵没有再进行阻拦,让出空道,叫司若自由进出。 那扇大门仍旧紧闭着,但没有上锁,随时可以推动。 司若站在门前,手触碰上砖红的沉重木门,一触即离。 不知怎的,他却有些害怕起来。 他怕他被骗了,沈灼怀早已不好——虽然智知道既然皇帝同意他来见他,便不可能还说那样的假话。 大门洞开。 屋子里黑洞洞的,窗户都被厚厚的帷幕封死,就像皇帝的寝宫一样,只点着几盏宫灯,朦胧地映照着半透明的帘幕——这也是司若的怀疑之一,似乎大部分得病的人,都有些畏光。 他走向黑暗之中,轻轻合上了身后的大门。 “沈灼怀。”他轻轻说。 其实这个寝宫很大,地方偏僻,仿佛是外界流传的冷宫,司若心想沈灼怀大抵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的,但他还是想叫,想叫上无数遍。 朦胧灯火围绕之中,是重重帷幕里若隐若现的一个削瘦人影。他似乎侧着身,整个人倚靠在床榻边,抬眼望去,能够看到橘红色摇曳火焰中他披散着长发,仿佛一樽被时间凝固了的塑像。 这样的沈灼怀,与往日不同。 忽然,那樽仿若神明的雕像活了过来。 原本被隔离着的光亮在一瞬间、从被挑起的帷幕中倾泻开来,洒落在司若身上,将他周身弥漫上一层暖黄的金边。 “……”沈灼怀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沈灼怀。”司若叫了他的名字。 相隔快一个月后,如今,此刻,他们的距离只隔着不过数层的长长绸布。 但下一刻,那帷幕却被迅速放了下去,突然出现的明亮仿若是司若梦境中若隐若现的瞬间,叫司若突然有些恍惚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你为什么要进来。”沈灼怀开口了,嗓子很哑,比平常要低沉得多,那语气并不像是惊喜,反倒带着一些有的没的恼怒——“现在他们不怕我传染给你了?!”他别着头,手却紧紧抓着那帘幕,紧握凸起的指骨表露了此刻他心中的不安定。 “明之。沈明之。”司若上前两步,隔着绸缎捉住他的手——很迅速,几乎不给沈灼怀任何反应的机会,“你是不是怨我?” “我没有怨你。”沈灼怀硬邦邦回应,却唯独不敢去直视司若的眼睛。 “事急从权……罢了。”司若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他能留下的时间不多,没有功夫去纠缠那些旧事,于是便了一下思绪,重新开口,“这次我来见你是因为我要出宫去了——”他看到沈灼怀急急转过头来,“这可能不是人麻,所以我接触你,没有关系。” 沈灼怀愣了一下,抓着帘幕的手松了。 司若借机,猛地将帷幕掀开—— 他呼吸停止了一瞬。 他终于见到沈灼怀了。 他变得……好糟糕。 沈灼怀在司若进入他所处空间的那一刻,迅速别过头去,后退两步,却高估了自己如今的体力,居然脚下一虚,差点被床脚绊倒。但只是一眼,司若还是看到了他削瘦的面庞、带着青色胡茬,大概刚清过,但却因为没有条件和体力,刮伤了一片的下巴以及眼底那乌青的眼圈。 “别看我。”沈灼怀咬紧牙关,“也别靠近我,你该走就走!” 沈灼怀忍住自己已经疯长的思念,没有回过头去看司若,扶着床头的手有些发颤。 似乎没有声音发出。 他心里空了一下。 司若为什么不说话?他已经好久没有照过镜子,现在自己脸上是不是长满了麻子,或者更夸张,成了一个面目丑陋的丑八怪?他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 沈灼怀下意识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脸,可皮肤反馈到的,却只有他手上那些如沟壑的、从他出生起就存在的长长疤痕。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空落。 但下一刻,一具温热的躯体却从他背后向他靠近,然后抱住了他。 沈灼怀又愣住了。 他想回头,却听到一个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别动,沈明之,你瘦了好多。” 司若哭了。 沈灼怀垂下头去,长长的发丝遮挡住他的眉眼。他伸手去,有点颤颤巍巍地,却异常坚定地伸手去握住司若的手。 两个人没有交流,没有动作,许久的时间里,宫室中只能听到轻轻的啜泣声。 “好了,好了。”这回反倒是沈灼怀去安慰人了。他回转身子,正面将司若抱在怀里,两人紧紧相拥,仿佛从未有过这一场近乎生死的分离。 等司若镇定下来后,两人才分开,司若这也才头一回认真打量沈灼怀住了十几日的这个地方。 宫室宽敞,但沈灼怀给自己规划的领地范围,却在宫室一角。这里东西不多,只有一张床榻,一个水盆水桶还有一些零散放着的书和铃铛等小东西,最多的是厚厚的布帘,几乎将整个地方包裹成一个狭窄的巢穴。那些灯火藏匿于帷幕之间,忽明忽灭。 见到司若打量这一切,沈灼怀苦笑一声,踢走了倒在床边的水桶:“我不想染得更多人……” “我明白。”司若轻声道,他望向沈灼怀,“只是现在没事了,这场疫病,应该不是人麻,因此自然也不会像人麻那样通过接触传人。” 他和沈灼怀细细说了自己同皇帝说过的推测,又事无巨细的、一一向他报告了这些日子里自己在做些什么,见过什么人——他知道,沈灼怀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度过了十几天,见不到日头的十几天,他想知道这些。 沈灼怀一反他平日的多话,望着司若,就那样安静听着。 听到司若要独自一人去调查真相,司若注意到沈灼怀的呼吸急促了一下,但这回,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反对,只是说:“你会安全回来的,对吗?” 司若说:“当然。”他笑了笑,“我说的,不会留你一人独活。若我回不来,我也会让他们告诉你,让你和我一起去死。有个世家公子给我陪葬,也不算浪费。” “好。”沈灼怀也笑了。 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话,以前没说过,像以后也没办法说那样说。说累了,两个人就躺下来,并排躺在床榻上,司若和沈灼怀一样解了发髻,散落下一头乌发,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沈灼怀贪婪地望着司若的侧脸,似乎要将他印进自己的眼底。 他其实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在乎有话说还是没话说,只要这样看着司若,就很好了。 但在某一瞬间,司若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然后说话声逐渐变作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他其实也很累了。 沈灼怀有些勉力地半撑着身子,看着司若熟睡的脸庞,他的眉心紧紧皱着,似乎哪怕在睡梦里,也没有得到轻松。 沈灼怀伸出手去,轻轻抚开那紧皱的眉心。他下意识想要俯身下去亲吻,但行动到一半,却又想起什么,小心地缩回去。 他还是不敢。 像这样躺在一起,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灼怀想。 他几乎没有半点睡意,不知是不是司若才是他最重要的那副药引子,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如今格外清明,他听着司若均匀的呼吸,那些惧怕死去的、惧怕分离的日子似乎早已离自己远去。 他再度直起身,靠在墙边。 两人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密不可分。 不知想到什么,沈灼怀突然伸出手去,有些笨手笨脚地,企图将两人的长发挑出两缕来,打成一个坚固的短结。但他大概是太久没有做过这些精细活儿了,加之病得太久,手上没有力气,越想要小心翼翼,动作却越发笨拙—— 不知是不是牵扯到了司若,他皱了一下眉,睁开眼睛。 沈灼怀的手放下了。 他有些讪讪道:“扯疼你了?” 司若半醒半睡,但只是反应了须臾,便立即明白过来沈灼怀在做什么,他眼睛亮了亮,笑了起来,将自己埋进沈灼怀怀中去,轻轻地依靠着他,握着他的手,完成了那个已经打了一半的结。 打好了。 司若翻身从药箱中翻出一把剪子,干净利落地将两人并联的长发剪开,然后举着那枚短结,轻轻道—— “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186章 第二日,司若便循着旨意,悄悄出了宫,只贴身带着那一缕被编织做同心结的长发和他的药箱。 高耸得仿佛直入云端的红色宫门,将皇宫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头总是肃穆、安静,哪怕人走动起来,几乎都没有任何声音。于是当司若站在那道门边,又重新听到那些藏在街巷中的烟火喧嚣,竟莫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几近一个月过去了,京城好像什么也没有变,但好像又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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