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屿庭从前虽是太医,如今又做了仵作,可他却并未真正给后妃做过接生——先帝年长,已经许久没往后宫纳入新人了。 他戴上手套,看了沈无非与孟榕君一眼—— 就像二十二年后他们的第一次对视一样。 孟榕君咬着牙,冲他点了点头。 …… “……”司屿庭的手套几乎被血色浸透。 他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几乎不过猫儿大的婴儿,那孩子乖巧地躺在他的手里,那血色之中。 司屿庭低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孟榕君已经几乎要晕死过去了,她满头是汗,牙齿狠狠咬着沈无非的手腕——几乎将他咬得血肉模糊。但就在孩子脱离母体那一刻,孟榕君还是睁开了几乎被汗水模糊的眼眸,她颤抖着开口:“孩……孩子……” 沈无非望向司屿庭。 司屿庭神色复杂地回望。 沈无非明白了。 这个本不该在今天到来的孩子,在脱离母体的那一刻,就注定死亡。 它甚至没有过一声哭啼。 孟榕君努力地睁大眼睛,似乎是想看清司屿庭怀中的婴儿,可她到底是耗费光了精力,竟在沈无非怀中,一头晕死过去! 司屿庭立刻上前,为孟榕君施针,这才稳定下了她的心脉。 “如今……”司屿庭擦了擦那死婴被血液模糊的脸,用包着工具的布将它包起来,“沈兄打算怎么办?” 沈无非抱着昏睡过去的妻子,怔了怔。 他才想开口,两人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 清晰的、有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声。 司屿庭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被火焰吞没的角落,从前是宫女休憩的一处小厅,用屏风遮掩着,方才无论是沈无非还是司屿庭,都并未注意过这个地方,更不要说在此之前,那里安安静静,没有过一点声响。 而这新生婴儿的啼哭,又是哪里来的呢? 司屿庭随手抄起一条落下的横木,小心翼翼走向那着火的屏风,然后一脚将屏风踢开—— “五皇子妃?您怎么会在这里?!”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包括沈灼怀。 沈灼怀面色大变。 他猛地起身:“五皇子妃?怎么可能!”他踱步凝眉,眸中有暗潮涌动,“不对,我查到的消息不是这样的……金川的档案说我,我是三皇子与三皇子妃的孩子,他们在五皇子的逼宫中被杀……刚出生的双生子也死在那场大火中!”他求助似的望向司若,“诺生,我和你说过!”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般的真相彻底扰乱了沈灼怀的思绪,叫他几乎是无法智思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摇头,再摇头。 沈无非,孟榕君与司屿庭都沉默地望着他,以一个长辈的姿态。 他们很清楚真相给沈灼怀造成的可能的打击,但他们也清楚,如今到了是时候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 沈无非叹了口气:“圣上在我的建议下,对当年的记载动了些手脚。” 他说:“当年与君儿同时怀孕的是五皇子妃,同时生产的也是五皇子妃。”沈无非眸色很深,仿佛不见底的死潭,“当年五皇子逼宫,却并未带上五皇子妃——或者说,无论是五皇子,还是他的岳家齐家,都没有把五皇子妃的姓名放在眼里。大抵是因为当年的五皇子妃在齐家只是个不受宠的女儿,只是因为先帝钦点,才被赐给了五皇子做正妃。他们自有更好的‘继任者’。” “你的父亲、”沈无非想了想,还是改口道,“五皇子杀死许多前朝重臣,又一把火烧光金銮殿,困住百官,内外接应,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曾想过自己可怜妻儿。”他盯着沈灼怀的眼睛,仿佛透过他,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充满了血色与火光的夜晚,“……总之他杀了很多人,还是败了。” “只是总要保全皇室的脸面。”孟榕君笑了笑,手指轻轻抚上沈无非宽大的手掌,“五皇子可以是谋逆之人,但皇室却不能出一个弑父、弑兄又弑妻弑儿的残暴之徒。因此死掉的只能是三皇子与三皇子妃的孩儿。纵使他们成婚多年,一无所出。” 沈灼怀紧握成拳的手突然松开了:“所以……这也是你们一直不愿意、不愿意告知我这一切的原因。”他声音很轻,像是在与自己低喃,“哪怕你们愿意被我误会成为了拥护皇子,故意做狸猫换太子的人。” “我说过,你是我们的孩儿,无论有没有那一点血脉相连。”孟榕君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眉弯弯的,眼尾会有一点皱褶,却不妨柔美——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笑起来的样子,却总是很相似。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沈德清带走……母亲又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孩子其实出了事?”沈灼怀重新坐下,只是离众人稍稍远了一些。司若有些不放心他,频频向后望去,但此刻的沈灼怀看起来却异常冷静,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 孟榕君放在台上的手下意识攥了一下。 她低垂下眉眼:“没有选择你……是因为……” “是因为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已经救不活了。”沈无非握着妻子的手,替她回答,“而我们只有一具尸体。带走一个孩子,总归是比两个孩子要来得简单。”他说,“五皇子妃将……他抱给了我们,恳求我们带走,留下一条性命。” 明知这是谋逆皇子的后代,沈无非的司屿庭在听到五皇子妃的请求后,都觉得很难办。 然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即将死去的母亲。 作为刚刚失去稚儿的新手父亲,作为一个思维健全,有正常共情能力的人,沈无非自然是不忍的。只是他也很明白,如果这件事被人发现,那就等同参与谋逆,如今在场的他,他的妻子,他们的家人,以及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司屿庭,都要没命。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如果只有沈无非自己,他自然是情愿的,这毕竟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但他不是。 于是沈无非把选择权交给了司屿庭。 如果司屿庭同意,他便以那个刚出世就没了姓名的孩儿与这新生稚儿做替换,将他们安全带离皇宫;但如果司屿庭不愿意冒险,沈无非也不会强逼—— “……医者仁心。”沈无非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朝司屿庭做了个揖,“司兄大义。” 当然,司屿庭选择救下了其中一个孩子——也是如今的,沈德清。 两个孩子是在火边出生的。五皇子妃并没能找到一个完美的避火点,因而她周身被火灼伤,露出血肉,而刚刚产下的幼儿,身上也被那恶火席卷,留下了大片大片的伤痕——尤其是两只手。火场之中没有多余的药物,哪怕是司屿庭,也只能用衣物撕扯做成绷带,暂时包裹—— 然后将孩子放入已经气息安定的孟榕君怀中,唤醒她,带着她离开。 离开这个已经彻底陷入绝望的地方。 此时,外头厮杀声愈演愈烈。 堂中陷入沉默。 三个中年人在回望那个二十多年没有提起的过去,两个年轻人静静倾听,心中却波澜万千。 沈灼怀静坐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司若索性坐到他的身边去,没有逼他非要表态,只是低垂着头,去牵他的手,好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两人十指交缠,完全不在呼这样的亲密会不会被司屿庭看到,会不会暴露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司若只希望给现在的沈灼怀一点慰藉。 接近真相永远是要鼓足勇气的,与真相猝不及防相对更要。 “我没事。”沈灼怀开口,这声音却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晦涩万分。 突然,孟榕君又说:“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怀中不是我儿。”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沈灼怀,“无非以为我不知道,但我一开始就知道。”
第178章 偌大厅堂之中,只有她的声音在不停回荡。 若是第一次见孟榕君,大部分人都猜不出,她出身将门,反而会觉得她是个与京中淑女们再相似不过的普通贵妇人。但沈灼怀知道,在她柔美娴淑的外表之下,是不亚于任何男子的智慧与洞察。沈无非与她两个人里,孟榕君反倒是那个做主的存在。 劝服沈无非是她,同意他和司若是她,把沈家令牌交给司若,也是她。 “没有哪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儿。”孟榕君柔声道,“更何况,我很清楚,我哪怕死了,也没有叫我的孩儿受一点伤。他手上的伤口,又是哪里来的呢?他并没能瞒我多久,就像你也没能瞒我多久一样,明之。” 沈灼怀愣了一下,意识到孟榕君在说的是他“顶替”沈德清,回到沈家的时候。 是,曾经的,年幼的沈灼怀自然意识到了陌生的沈夫人——孟榕君对他的态度与众不同,但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让他以为好像只是臆想。 那个他出生的夜晚,终于在三个见证者的描述下,一点一点地圆满起来,即使这并非沈灼怀当初所设想的。毕竟他从未想过,板上钉钉的记录,竟也能够凭空捏造。 酒壶被喝空了,再倒不出来一滴,街头巷尾的喧闹也好像成了这空荡荡酒壶里装着的声音,敲打起来闷闷的,好像总隔着一层什么。这其实并不算得上能叫在场诸位都喝醉的程度,但好像还不如醉了。 “江百通!”沈灼怀喊道,“再拿壶酒来!” 江百通与沈家的江维良一样,都是沈家的家生子,多少算不得“外人”,因此,在众人谈话时,他虽不在堂中伺候着,却也守在门外,闭目养神,随时等候吩咐。主家无论谈论什么,他都只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唯有听到沈灼怀叫了,这才送上一壶新温好的酒。 “酒多醉人。”江百通忍不住嘱咐一句。 沈灼怀朝他点点头,末了,江百通方又回到门外。 “儿子赔一杯。”沈灼怀闷闷说了一句,便直接酒樽对嘴喝起来。 他酒量向来是不错的,但再好的酒量,也禁不起心烦意乱下这样不管不顾地喝。酒水洒到他衣领上,沈灼怀也没管,还是喝着,借酒消愁,脸上很快便被高度的酒熏出红晕。 “沈明之!”司若连忙站起身,夺过他手里的酒樽,“别喝了!” 孟榕君担忧地与沈无非对视了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沈无非却冲她摇了摇头。 沈灼怀吸了吸鼻子,脚下踉跄两步,又从司若手中抢回酒壶,继续大口大口喝起酒来:“不好,我想喝。”他伸出一只手指,冲司若,好像哀求一般,“诺生,就今天,就这一次……” “沈明之……”司若心疼极了,他不想沈明之在极端的失控下伤害自己的身体,但又不舍得强行控制沈灼怀,让他再露出一点受伤神情,于是只能怔在原地,前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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