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齐锦年并不知道刘长重还关在大理寺监狱里,以为已经放回去,便央求狱卒将藏了夹带的袄子和袍子送回侯府。幸好侯府总管收到齐锦年退回来的衣服,听说是刘长重的,便又送到刘长重这边监狱里。 刘长重翻来覆去看这袍子和袄子,连饭也顾不上吃。袍子是锦织,应该是齐锦年的。 他耳边突然想起齐锦年说过的话。 ——*我么,我的章子刻着一件袍子,送的话,就送件衣服或是一尺布。* 齐锦年答道。 ——*我的外号取的是锦衣之意。* 刘长重心知这是齐锦年送的,他知道齐锦年跟几位皇子间互赠信物,是见物如见人、彼此问好之意。但如果仅仅如此,齐锦年送件袍子来足够了,何必又带着件夹袄呢。刘长重这边并不缺衣物。他抖开皮袄,套在身上。他肩背手臂比齐锦年厚实,这夹袄他穿着不大合身。 但就这么一脱一穿,他隐隐意识到什么。 他偷眼看了看狱卒,狱卒端着酒杯过来要找他喝酒。他忙打起精神,陪狱卒猜拳喝酒。 等狱卒喝醉了,趴在椅子上歇息。刘长重这才背过身去,悄悄拆开夹袄。 那里果然藏了一块布料。 刘长重打开一看,大吃了一惊,不由得也感慨起齐锦年的本事。他席地而坐,假装打盹,却暗自思忖起如何通报此事。狱中消息,向来不好传递出去。 他正想得出神,却被狱卒叫醒。 “刘贤弟,醒醒,有人来看你了。” 刘长重想着,大理寺监狱重地,要进来探监可不容易。他往前面一瞅,一群穿着玄色紧身短衣、配着佩刀的侍卫鱼贯而入,接着是六个太监打着灯笼开路,一个披着黑狐裘大氅的人缓缓而入。 刘长重一眼认出这是圣上心腹太监张德,他心里嘀咕着,好大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圣上驾到呢。但不知怎的,或许牢狱里灯光昏暗。张德瞧着眼窝深陷,脸色十分黯淡疲倦,像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他忙抓着牢门,喊道: “张公公,您来得正好,我有密奏想向圣上禀报。” 张德走过来,隔着牢门站着,冷冰冰地说。 “刘将军,你有什么事直接对咱家说便是了。你写成密折呈给圣上,他不一定看得到。你告诉我,圣上则一定能知道。” 刘长重听着这话不大对劲,又想着此事无凭无据,不好随便说出去。 那边张德却沉下声,道: “刘将军,淮南王遇刺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如实告诉咱家。齐侯爷全部招供,承认他自己刺死淮南王,如今已经被大理寺判了绞监候。” 刘长重大吃了一惊,连手上原本捧着的暖手炉都掉在地上,差点烫到他的脚,而他浑然不知。他仿佛走在大雨滂沱的漆黑荒野中,不时闪电划过,像是撕裂天空的豁口。 他脱口而出。 “张公公,人绝不是齐侯爷杀的。” 张德问道: “你瞧见真凶了?” 张德这番来大理寺,那大理寺卿向来铁板一块,软硬不吃,不予探监齐锦年,更不要说张德起初想把齐锦年提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最后唐寺卿退了一步,允许张德探监刘长重,但也不能提走。 刘长重摇摇头。 “我进去时,只瞧见齐侯爷握着刀,刀插在淮南王胸前,淮南王已经断气。” 张德唉了一声。 “那你如何知道不是齐侯爷?” 刘长重斩钉截铁。 “绝不是齐侯爷,凶手乃是职业杀手,惯用左手,身高七尺,配着一把苗刀。” 张德失笑道: “将军,你说的好像你亲眼所见似的。” 刘长重道: “张公公,我虽然未亲眼见,但我知道必是如此。俗话说,见一事,见一切事;见一滴水,即见十方世界水;见一尘,山河大地皆然。” 他凑近过去,对着张德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细细说了一番。 刘长重又道: “我看那屋子有些古怪,从外边瞧有窗户,齐侯爷又跟我说那是卧房位置。我闯进去时,却是间书房。” 张德听了,沉吟不语。 刘长重最后问道: “张公公,判绞监候需圣上御批,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处理此案?” 张德脸色骤然阴鸷。 “刘将军,那不是你该揣摩的。”
第11章 第六回 寺卿诉铁证会君臣 厂公出奇谋断阴阳(上) 一切正如大理寺唐寺卿所料,他将“齐锦年刺死淮南王”案判成绞监候,又附上可矜。卷宗送到了刑部,刑部视此案为烫手山芋,未作任何驳回,一字未增,一字未减,直接呈报给圣上。 三天后,圣上的批复发下来了,仍然是张德秉笔代批,并非圣上御笔亲批。 批复要求,拟定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会审,共同裁决。 收到如此批复的唐寺卿略觉得讶异,想想倒也合情合理。张德胆子再大,也不好直接矫传圣旨,明确要求他们拿出个什么方案来。三堂会审好处是,风险均分,大家看着办。但奇就奇在,三堂会审的地点不选在大理寺,却要选在案发现场淮南王府。 三堂会审那天早上,唐寺卿带着多位大理寺官员,在王府长史官陪同下,进入了淮南王府。地点选在淮南王府跑马场,这时是寒冬腊月,地上积雪已经打扫干净了,风刮得透心凉。 唐寺卿到得不早不晚,应天府尹已经早到了,刑部左右侍郎都到了,只是尚书以年龄大托病没来。不多时,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佥都御史也到齐了。再过一会,吏部、礼部和工部竟然也派了高阶官员旁听。皇亲国戚们也一个接一个进来了。唐寺卿忙得像个陀螺,不停作揖寒暄客套。 选的场地小,不多时,四品以下官员只能站着,不然大员们都坐不下。等巡城御史九殿下带着兵马司手下进来时,都快没有插针的地方。一时间跑马场里忙乱成一片,要给九殿下以及九殿下的人手安排座位。 这边九殿下还没有安顿停当,那边张德已经带着东厂的人过来了。官员们忙忙起身,要给张德献殷勤。 张德却站住未动,他朝跑马场里扫了一圈,见该到了都到了,却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圣上驾—到——” 这一句话,恰如一滴水倒进了油锅里,炸得每个人头昏眼花、心头震颤!连九殿下都狠狠吃了一惊。他不由得抬起眼睛,四下观望。 —因为,吃惊这种神情,是掩饰不住的。 他意识到,一些人面露讶色,一些人心生怀疑,一些人惊讶之余还略带几分欣喜,还有一些人,比如大理寺卿唐琼本人,却流露出极大的惊恐。 九殿下自己呢,他无法形容自己会是哪一种。他注意到东厂厂卫正在细细分辨、记录场上每个人的神情,便悄悄收敛了神色。 因为,九殿下在宫内眼线传递消息称,圣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张德勾结八殿下封锁消息。而他在朝堂中消息源则称,礼部有人甚至开始秘密草拟圣上驾崩的庙号和悼文。 御前佩刀护卫列队进来时,跑马场里已经跪倒一片。人人垂着头,静得只剩下枝头乌鸦的嘶叫。九殿下毕竟是圣上皇弟,他抬起眸子,瞧着圣上的轻步舆被抬进来,明黄色辇盖上挂着的金云叶在北风中上下翻滚。 轻步舆重重帷帐支起了一面,圣上轻声道: “众爱卿平身。” 中书侍郎立刻进谏。 “天寒地冻,圣上应以龙体为重。” 圣上答道: “辛苦众位爱卿,天气寒冷,请诸位切勿互相推诿,速作决断。” 淮南王府跑马场上,除了皇亲国戚和几位年老大臣,其余人等,都不敢落座。天气又冷,北风一刮,冻到直打哆嗦。 大理寺卿唐琼手持卷宗,出来介绍案情。他讲得言简意赅,但脉络分明、有理有据,听得人不由得默默点头。 张德却问道: “唐寺卿,虽然齐侯爷从头到尾俱已经细细供认,但为何没有刘将军证词?他可是现场证人。” 唐寺卿微微颔首,答道: “承蒙圣上月老牵线,千里姻缘,齐侯爷与刘将军天生一对,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刘将军为维护齐侯爷,两次作伪证,甚至不惜自揽罪名。微臣斗胆,希望圣上从轻发落刘将军,其罪应究,其情可免。” 九殿下听着唐寺卿说什么圣上姻缘牵得好、齐侯爷刘将军感情颇深,不由得冷笑一声,心底种种讥讽忿怨,难免又浮出水面。他朝龙辇里的圣上深深瞧了一眼,回头注意到张德正紧盯着自己,这才收回视线。 九殿下心里却在说,五哥,齐锦年可是你的心上人。 那边唐寺卿已经拿出刘长重第二次证词,念了几句。场上有人轻笑出声。等唐寺卿多念了几句,竟然惹来一片哄笑。这刘长重供词不像是凶手自招,倒像是戏文里的武松刀杀西门庆。 唐寺卿答道: “回张公公的话,刘将军与齐侯爷系夫妻关系。因此,刘将军的供词,微臣实在难以采纳。” 张德答道: “唐大人所言极是,是咱家唐突了。这样,咱家再传证人,请诸位大人见证,一同审一审。” 唐寺卿心下诧异。 “不知张公公要传什么证人,待微臣从大理寺提审。” 张德作了个揖,先道一句辛苦唐大人,又捏着宦官嗓子,大喊了一声“传证人”。 这张德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起头喊了这一句,在场东厂厂卫也一齐喊道“传证人”。声音洪亮,直冲云霄,连枝头落雪都惊落了。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东厂厂卫推了板车进来。上面坐着两件活物,被白布蒙着,不知是什么。 等推到场地中央,厂卫一把掀开白布,里头竟然是两头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羊。 在场无人不吃惊,唐寺卿更是错愕不已。 “张公公,你要传什么证人。” 张德却不紧不慢地道: “唐大人,各位大人,咱家今天就审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交头接耳声不绝于耳。连九殿下也坐不住了,思忖着这是在做什么。 张德又重复了一遍。 “审羊。” 都察院佥都御史质问道: “为何不审问证人?” 张德答道: “人会说谎,羊不会。”
第12章 第六回 寺卿诉铁证会君臣 厂公出奇谋断阴阳(中) 随侍递了暖手炉给九殿下捧着,他坐的地方离张德最近,却是个风口。九殿下也顾不上天寒地冻,寻思着要看张德如何审羊。 东厂厂卫将两头羊绑着两只前蹄分别吊起来,离羊背后七八尺的地方,用白布围了一道帷幔,仿佛是搭了个戏台。羊挣扎得很,咩咩叫个不停。 那边张德已经离了场中央,去边上守卫军里挑了两个人进来。这两个人不知何意,你看我,我看你。 张德先问他们是谁。 一个答道:“是大理寺守备,护送唐大人和其它大人过来。” 另一个答道:“是应天府守备,负责维持今天场外治安。” 张德便道: “二位守备辛苦了,咱家一事相求。” 这两人忙作揖,又问何事。 张德道: “二位瞧着了,这里吊着两头羊,一会儿咱家要把羊放了。劳烦请你们二位杀羊。有几条规矩,不能让羊跳下台,惊动在场大人们,要刺到羊胸口上,只能出一刀,将它刺死。” 这两人互相看了看,作揖答道: “张公公,小人不才,斗胆愿意一试。” 张德让手下送了两把刀上来,递给两位守备。这两人进来时,九殿下就瞧出一人佩刀别在左腰,一人别在右腰。果然,这两人取张德送来的刀时,一人左手持刀,一人右手持刀。 张德又送了两件白袍子,请二位穿上。这两人都腰大膀圆,袍子穿得不大合身,只能勉强系上。 张德又问: “若是二位对杀羊把握不大,只管下去,咱家另外请人帮忙。” 这两人有意显摆,忙道: “张公公,小人自认为有些多年功夫,此事不难。” 张德点了点头,喊了声“以号为令”。他一挥手,手下竟然架起了锣鼓,一时间敲锣打鼓,宛如戏台,好不热闹。两位守备握着刀,摩拳擦掌,全神贯注。 只等军号一响,那边军士扯掉绑住羊前蹄的绳子。两位守备刹那间出刀,狠狠朝羊胸口刺去。那羊被刺得四肢乱蹬,但守备力气实在大,竟然像将羊钉入刀锋上一般。他们怕羊不死,刀深深没入后,又将刀刃一提一旋,扩大伤口。一时间血流如注,喷薄而出。九殿下坐得近,脸上也溅上了几滴血迹。 等这两位守备松了手,两只羊都轰然倒地,只剩下四肢抽搐,口吐血沫,不多时便死去。 随侍忙要给九殿下拭去脸上血迹,九殿下摆摆手,小声说: “不急,先看看张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德附着掌,夸赞道: “两位守备都做得极好。” 这两人得了嘉奖,高高兴兴站在一边。 张德走过去,朝这头死羊瞧了瞧,又朝那头死羊瞧了瞧,故意大惊小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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