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沈初行倒无异议。
赵家曾是江南最富盛名的医药行,赵半瑶五岁便能默诵《神农百草经》,可一味秘方却使得赵家家破人亡。义父收养的孩童,唯独赵氏兄弟与叶家彻底断绝了往来;而赵半瑶“知恩不报”,换取自由的筹码——沈初行心知正是那当年秘方。
第十四章
挽高袖子,赵半瑶手拿剃刀来到床前,转眼,席岫伤口附近便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赵半瑶行动利落,表情镇定,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将剃刀递还学徒,他顺手接过浸酒的布帕,又一点点润湿起血痂。拭净血污后,他仔细一观,扭头往铜盆注入酒水,十指浸入,吩咐学徒准备针线。
比之皮肉疼痛,针线拉扯的感觉更为鲜明,虽明知是为疗伤,席岫仍不由紧绷了躯体。察觉到了青年的紧张,叶枕戈适时抚他后背,助他放松。
盏茶工夫缝合完毕,赵半瑶坐到桌前开方;学徒接手后续事宜,包扎过伤口又清理了满室狼藉,取过方子便去煎药。
眼下,赵半瑶又恢复了懒散模样,行至沈初行身边低头一瞧,道:“跟我来。”
“你当真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猜出对方用意,沈初行随之往前厅走去。
赵半瑶头也未回道:“不收你银子。”
天色已晚,百草庐三名学徒中的两名正忙着打烊。赵半瑶坐回柜台,索性将小布兜摊开了放在桌面,捏起瓜子轻轻一嗑,唤道:“水蓼。”
学徒们见怪不怪,一人道:“大夫,水蓼在后院煎药呢,我是赤芍。”
赵天书将他们都改了药名称呼,可赵半瑶依然时常认错,他不甚在意,将错就错地指使道:“替他看伤。”
赤芍应了声,就着油灯捧起沈初行右手凝神观望;创口非常窄细,虽纵贯手掌却失血不多,足见是极其薄利的兵刃所致。他小心翼翼捏了捏周围,又让沈初行活动五指,庆幸并未伤及筋骨。可他只做了两年学徒,技艺到底不精,便迟疑地望向赵半瑶,投去了求助目光。
赵半瑶不收银子,沈初行还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此刻总算明白他是要拿自己给徒弟练手!沈初行好人做到底,笑呵呵对赤芍道:“我且不怕你怕什么?”
赤芍被说得面红耳热却也不再拘谨,取来医具便替沈初行缝合伤口。手心不比头皮,痛感更胜百倍,然而直至结束,这人始终泰然自若。
“多谢。”举起包扎过的右手,沈初行显得十分满意。
赤芍暗自欢喜,收拾好药箱便回了后院。
幽静的厅堂转瞬只剩沈赵二人。
赵半瑶终于歇了嘴,起身走向沈初行,垂目俯视他。
沈初行仍一动不动坐在椅上,空气都仿佛凝结于彼此间。突然,赵半瑶毫无预兆捏住了他右掌,力气之大竟使伤口再度崩裂,白布洇出了淡淡血红。沈初行却是面不改色,反手将赵半瑶拉到眼前,微微一笑:“别白费气力了。”
眸底点燃一抹冷火,赵半瑶呼吸渐沉,薄唇贴向他耳根,道:“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
十八年前,赵家惨案震动江南,武林盟誓查真凶,最终发现了莫晴坞这条线索。
原来,莫晴主人醉心巫术,囚禁少女让她们诞下子嗣,以药物炼制“无晴偶”,可孩童大多难逃夭折命运,或成年后发狂自毁。无意间,莫晴主人得知了一味秘方,便即派“无晴偶”前去抢夺。
“无晴偶”看似与常人无异,真正令江湖谈之色变的是“无晴偶”无痛觉,亦无情感,乃天生嗜血魔物。莫晴坞遭武林盟剿灭后,盟主于心不忍便将年幼者关押禁地供养,然不出十年,这批“无晴偶”无一存活!最后一人十九岁时发狂致死,死前生生嚼碎了自己的舌头。
许多年过去,沈初行似乎活得像是一个人,他知道赵半瑶恨他,因他来自莫晴坞。如果秘方仍在赵半瑶手里,赵半瑶也决计不会救他。
何况,赵半瑶当年是凭此物才换得自由,纵使能将其上内容倒背如流,然若泄露出去,义父岂肯放过他?
说到底,这百草庐也不过是远离叶家的另一座“囚牢”。尘埃落定前,谁都别想逃脱。
“又要麻烦赤芍了。”沈初行没心没肺一笑。
“不收你银子。”甩开他,赵半瑶若无其事朝后院走去。
后院屋中,席岫正直挺挺躺在床上,咬牙切齿瞪视叶枕戈。可越发强烈的胀痛却提醒他,逞强只会换来更尴尬的结局。
嚅动双唇,席岫声如蚊蚋道:“我……”
瞧他似有异样,叶枕戈俯身凑近,询问道:“如何?”
忽而笼罩的气息简直火上浇油,令发硬的事物更加涨痛,席岫又急又恨,再出声时竟带了些许颤意:“我想解手……”
怔了怔,叶枕戈连忙取来夜壶,扶起席岫便去解他裤腰。许是年轻气盛又憋得太久,那物什沉甸甸打在了叶枕戈手背。叶枕戈略显迟疑,但立刻低下头去,动作轻柔地把持那物,对准了壶口。
席岫急于纾解也顾不得羞耻,然而那柔软掌心却成了拷问的刑具,越想忽视越发在意。欲望突如其来,偏偏不合时宜,两种冲动仿佛堵在一个出口,争抢着互不相让。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席岫嘶哑道:“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
“你若答应安心疗伤——”
“我答应!”席岫语调里几乎带着乞求。
静静看他一眼,叶枕戈不再多言,解开他穴道后转身离去。
阖上门的同时,阵阵药香飘入鼻腔,水蓼端着托盘来到了叶枕戈面前。叶枕戈客气接过,瞅向黑乎乎一碗药汁,道:“方子里可有蒹胡?”
扬起稚嫩脸庞,水蓼好奇道:“止痛逐瘀自是有的,您也懂吗?”
“我只知这味药十分苦涩。”
水蓼顿然醒悟,转去另一间屋子,待返回时手里便多了块甘蔗糖。
谢过少年,叶枕戈旋身进屋,推门刹那,流通的空气形成一缕微风吹开了虚掩的窗户……
明月高悬,照得路面清晰可见,一人月下疾行,银色身影恍如鬼魅。
沿来时路奔走,未几,望崖镇已被远远抛在身后;思量那人一时追赶不上,又或许发现自己逃离便会放弃……想着想着,席岫竟不由放缓脚步……
“答应过的事因何食言?”
静夜里响起突兀的一道人声。
席岫蓦地抬头,一见来者心下大惊!他遗忘了叶枕戈,自然连对方轻功绝顶也一并忘记了。
“两三天也等不及吗?”叶枕戈背对他而立,只听声音难辩情绪,但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却透出一股疏离。
久久不闻回应,叶枕戈转过身去,发现席岫已将银月戟横在身侧,显然一副临敌之态,不禁无奈更甚,道:“离开前,希望你能解答我心中疑惑……尊师因何要你许诺永不出谷?”
席岫警惕地盯着他,道:“师父说银月戟一旦现世必会引来纷争!而我的职责便是守护银月,远离纷争!”
“你可知是何纷争?”叶枕戈似乎并不惊讶。
“你难道不该比我清楚吗?”席岫面覆霜雪。
叶枕戈坦言道:“我承认对你有所隐瞒,因怕你一时难以接受。”
“哈!”沉声一笑,席岫不以为然。
“既然要走,何不走得明明白白?”叶枕戈踱步上前,平静地注视他道,“所谓纷争与银月戟本身无关,而是你的师父,席温扇。”
席岫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他自幼与师父相依为命,不曾见过外人,而师父身后便连墓碑也无,叶枕戈若真如所言乃误闯溪谷,又何以知晓师父的名讳?
见状,叶枕戈单刀直入,向他讲述起了一桩江湖往事。
武林盟每七年举办一场比武,胜出者享誉“武尊”称号,至今已延续十数届,然获此殊荣的前辈中唯独一名女子,她便是岿山派首任掌门,曲华裳。华裳一曲动天下,乐极哀来月东出!震慑四海的不仅女武尊,还有神兵银月,而此神兵唯历任掌门才能拥有。
武林盟叶、王、陆、冯四世家,缙云门、慈因教、岿山、暮山、姑山、从舟六派,但那已是昨日格局,因岿山派早在二十年前遭逢灭门,凶手正是岿山最后一任掌门席温扇。
彼时以武林盟为首江湖各路追缉席温扇,可终被他逃得无影无踪,银月戟亦是下落不明!
“自见你手持银月戟,又联想你的名姓,不难猜测尊师究竟何人。而他不惜要你立誓将你禁足山谷,或许担忧旧事牵连于你;那些死者亦有亲属,难保不被仇恨蒙蔽。”
见席岫神情困惑,叶枕戈缓缓靠近他,续道:“让你立刻理解这些过于勉强,其实你只需明白三点:第一,纷争的源头并非银月戟。第二,我与席温扇无冤无仇,绝不会伤害你。第三,席温扇已故,你的人生该你自己选择。”
垂下眼帘,席岫沉声道:“我为何要相信你?”
“此事天下皆知,我没理由欺骗。”
无声许久,席岫漠然道:“师父生前的事我不感兴趣,别人眼中他是何模样也与我无关,如果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些,我听完了。”
言罢,长戟背往身后,掉头就走。
匆匆追上他,叶枕戈忙道:“是我带你离开林海溪谷,也应我将你安全送回。”
“不必……”步伐一顿,席岫忽地侧目道,“我……为何随你出谷?”
“已不重要。”叶枕戈却是脚步不停,与他擦肩而过。
如此态度反而激起了席岫的好奇心,上前阻拦道:“既然要走,何不走得明明白白?”
“你肯安心养伤,几日后自会知晓,可你连这几日都等不了,答案对你又有何意义?”语毕,叶枕戈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该怪你离开,更不该埋怨你忘记我,你不曾背弃誓言,是我令你身涉险境没能保护好你。”
耳闻此言,脑中倏忽一阵刺痛,席岫撑着额角连退数步,岂料腰间一热落入了一人怀抱,抬眸望去,眼前是满含担忧的双目,耳边是一声无奈叹息:“七日,只要七日就好,届时无论你能否忆起从前,无论作何选择,我绝不勉强于你!席岫……求你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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