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自己也是一怔,回过神来,余下众人惊怒交加,其中一个振剑喊道:“这小贼人果然有人护卫,卓大哥被杀了,一起上,斩草除根。” 萧尽在殿内偷听时已听出这一行人绝非正人君子,江湖仇杀刀剑无眼,本就难分是非恩怨,如今杀了一人也不以为意,见众人围攻便纵身上前相斗。 法凝摔在地上,穴道受制面朝下方不得动弹,只听耳边拳脚刀剑相交声,忽然背心被人一把拿住提起。他心知萧尽并不在乎自己死活,抓他的必是锦衣人一伙,若被抓去十死无生,立刻放声道:“萧尽,你背叛赤刀门主逃亡至此,那人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二话不说将他杀了,可见嗜杀成性、恶贯满盈。” 他叫破萧尽身份将二人生死系在一起,若放一人逃生,日后必定麻烦不尽。 萧尽气结,转头瞪他一眼。这时一人挺剑刺来,他短刀迎敌极不趁手,但好在身手灵活不拘招式,矮身躲过,刀尖朝上对那人下颌刺去。那人原本一剑未中正要退开,萧尽伸腿一勾,将他膝盖弯倒跪在地上,一手架住握剑的臂膀,一手拿刀挺刺,半搂半抱、盘绕纠缠,虽不雅之至,却也让那人如被猛蛇缠绕,丝毫动弹不得,一刀递出转眼便杀了。 萧尽连杀两人,杀性渐起,这些人原本未必不是他对手,可听法凝说他是赤刀门杀手,心中惧怕,又见他满脸血腥,杀人状似癫狂,一时都不敢靠近。 他们不过来,萧尽反倒要去追,几个起落挡在山门口,大有今日谁也不能下山之势。 众人见退路被堵,这才合力急攻,三条人影各指萧尽咽喉、胸膛与肋下。萧尽见方才死去之人一柄长剑跌在地上,伸脚挑起,将短刀交到左手,右手凌空一接握住剑柄,以剑作刀往当先那人头顶劈落。 那人以为他得了长剑,第一招便要周身一挥化解围困,因而三人均只防中路,没想到却被当头一剑,直上直下,再要回护已是不及,只能就地一滚,狼狈躲开。萧尽不顾另外两人,只追着他劈砍,东砍一下,西劈一刀,逼得他连滚带爬,毫无还手之力。另两人夹攻救急,趁他弯腰之际斩他脖颈,萧尽等得正是这机会,将长剑收回往背上一竖,当当两声,挡下来剑,手中短刀猛刺左边那人小腹。青渊太过锋利,入肉无半点声息,即便拔出也不见血痕。 此人一死,萧尽压力骤减,将长剑兜转去战右边那人,剑到半途,忽觉丹田内力空乏,握剑的手微微一颤,竟不能将招式用老,被那人闪身一避躲了过去。 这一剑原本志在必得,谁知落空,虽有后招也无济于事。再说那人侥幸躲过一剑,眼见与自己一同上山的同伴死了大半,再不拼命怕也要命毙于此,于是奋起精神看准萧尽颈边要害,剑尖颤处已划出一道血痕。萧尽侧首躲闪,长剑如游蛇般追来,他内力不足,轻功便施展不开,最先被他劈倒之人已经起身,振剑与同伴一起夹击而至。 萧尽心想,这二人联手再想如方才那样故技重施各个击破已是不能,自己内力时有时无,以一敌二未必是对手,于是索性猛攻正面那人,只盼速战速决,再杀一个。 此人一脸横肉,眼若铜铃凶神恶煞,可萧尽朝他追去,他却满脸惊骇。赤刀门杀手杀人从不失手,数十年来越传越离奇,人人皆当他门下是阎王判官、无常鬼卒,今日一见萧尽举手投足间连杀三人,真可谓杀人如杀鸡屠狗,且眼下他不管别人,一味朝自己砍杀,此人心中惊惧可想而知。他连退两步,萧尽已知他心虚,更不肯放过,将他逼到树下墙边,长剑架在他右肩。萧尽担心一剑砍不死他,必被余下那人瞧出自己内力虚浮,不堪一击,于是又将短刀架在他左肩,刀剑如剪刀般双手一并,将他脖子生生铰断。 这一下血溅丈尺高,冲上半空纷纷扬扬如下了场红雨,连殿内佛像也沾满血水。 萧尽抹了抹脸,低头看见法凝蜷在地上,也是满身满脸的血,不知为何只觉痛快,竟笑起来。一队人马上山寻人,如今只剩一个,那人早已没了斗志,转身往山门外跑去。 萧尽想到他已知自己姓名来历,正要去追,却见那人如纸鸢般飞了回来,跟在身后的却是下山归来的法念。 那人被法念踢回,胸口凹陷,肋骨不知断了几根,躺在地上连声哀嚎。 法念先往院中一扫,见法凝躺在地上,急忙上前扶起,解了穴道问:“你怎样?” 法凝道:“我没事,先去将那人杀了再说。” 法念走到那人身旁,一脚踩他肋骨,等他断气才回来。来时瞧了萧尽一眼,萧尽盘腿坐在正殿门外,一边擦血一边休息。 法凝对着满地尸体一个个看来,先指着锦衣人道:“这是银钩王卓不恭。”说完再又指另二人道:“这是风雷剑陆广真和他兄弟雷霆剑陆渭川。” 法念踩死的名叫方连州,是岭南方家剑传人,只有那个被萧尽剪去脑袋的还未知身份。法念自角落中将那人头颅寻回,抹去泥土。法凝瞧了一眼笑道:“这人死得很好,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死在这里正是因果报应。” 萧尽好奇道:“这人是谁,让我也瞧瞧。”
第六章 狰狞常见此身相 法念将头颅往他身上一抛,萧尽忙伸手捞住死人头发。 此人左眼一片紫红胎记,死状十分可怖。 法凝道:“他叫丁朝元,因脸上有胎印,自称紫云剑客,为人暴戾,心胸狭窄。数年前只因借宿人家主人照应不周,便将那一家老小全杀了,事后敢做不敢当,假惺惺留了字条谎称山贼杀人,紫云剑客誓要替这一家追凶报仇。” 萧尽道:“这又是你听来的。”法凝道:“是我听来的不假,不过丁朝元生性如此,难道你以为他只会作这一次恶就洗心革面当起大英雄大侠客不成?自然还有别的恶行慢慢教人知道。”萧尽道:“我管他大奸大恶还是英雄侠客,我刚救了你,你快将九花鬼针解药给我,我们从此再不相干。” 法凝反问道:“我方才给你刀时叫你趁他们未防备一起杀了,为什么你杀卓不恭后还愣神片刻?赤刀门杀手杀人原是家常便饭,如此犹豫,差点连自己这条小命也丢了。”萧尽道:“这是你的仇家,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杀他们?”法凝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不愿杀人,只是不愿为我杀人,把刀还我,这就滚罢。” 萧尽从死人身上割了块布,将短刀缠住塞进怀里,对法凝道:“要我还刀,也拿解药换。” 他自知内力不济敌不过法念,只是故意与法凝作对,二来也对那柄锋锐绝伦的短刀十分钟爱,便想据为己有,不肯还他。 法凝哼了一声,却不讨要,转身吩咐法念将这里收拾一下。法念应了,将尸首一一拖去,在山后挖个大坑埋了,回来提水冲地,打扫血腥。那只黄狗金角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在地上嗅来嗅去。法凝对它说脏,赶它去别处玩耍。 到了晚上,院落已扫得一干二净,仿若无事发生。萧尽坐在正殿门槛,抬头见佛像脸上还有些许血迹,法凝顺他目光望去,便叫法念去擦。 法念将血擦净,点上一支蜡烛在供桌上。萧尽瞧着佛像出神,只觉白天看来宝相庄严、慈悲垂怜的菩萨像,此刻在烛光映照下却是一脸狰狞,对他怒目而视。 他喃喃自语道:“真怪,这佛像沾了血腥好似恶鬼一般。” 法凝听见,又向佛像瞧了瞧,忽然幽幽道:“佛有慈悲相,亦有忿怒相,只因众生之中多有罪恶难调,不思悔悟者,非当以怒不可遏之相威武震慑,故而寂静本尊眉目清净、慈善可亲,愤怒本尊凶神恶煞、狰狞可怖。”他略停片刻又道,“我虽不信佛,但今日血溅佛像,此地不可再留,趁着天黑就走吧。” 这话似对法念说,又像对萧尽说。法念早已将二人行囊打包备好,萧尽在旁偷看,见几个包袱颇为沉重,想是盘缠丰足,不愁远行,心想自己身无分文,下山后只怕要靠偷盗维系,不禁心生忿慨。 法凝换下缁衣僧袍,法念取了井水让他将头脸身上洗了洗,洗去血污泥泞,换上一件半旧褂子,用头巾将头缠上,装作外地行商。萧尽见他这副模样活像个商贾家的小公子,法念换了俗家衣裳如同他的保镖护卫,顿觉有趣。 法凝瞧他坐在那似笑非笑,就道:“你身形与师兄相近,你换他的衣服吧。” 萧尽道:“我不跟你们去。”法凝道:“你不肯还我青渊,我也不给你百穿游丝丸,那便不能就此罢休。你现在说不跟我去,一会儿下山又偷偷跟着,难免败露我与师兄行踪。” 萧尽对自己轻功十分自负,说道:“别小看人,你们败露了,定然是自己形迹可疑,惹人注意。”法凝笑了笑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要跟踪我了?” 萧尽一愣,法凝又道:“你这人没脑子,放在江湖上不出三天就要成路倒尸,跟着我让你多活两日。” 萧尽不服,才要还嘴,法念已挑了几件衣裳放在他身旁道:“今日谢你救我师弟,去把脸洗干净,头发也梳一梳,别像叫花子一样。” 这些日子,萧尽与他们朝夕相处,已略知二人脾性。法念虽动辄与他大打出手,时时拦着他不许离寺,但论起为人品格倒还算宽厚,不像法凝那般古怪刁钻,日子久了渐渐忘记他当初水刑火烙之仇。此时见他递来的衣衫都是新的,自己却穿旧衣,一时不好再计较。 法凝招来金角,连它一并带上,正待出发,萧尽已洗了脸换了衣服,又嫌头发碍事,随手一抓扎在脑后,顿觉神清气爽起来。 法凝瞧他怀里露出一截刀柄,正是自己那柄“青渊”短刀,于是摸出刀鞘扔去。萧尽伸手接住,向他斜睨。法凝仍是一句:“先放在你那,等杀完人再还我。” 萧尽想,人都已杀完了,还要杀谁,但法凝不问他讨要宝刀,反而还将刀鞘相赠,便心安理得将刀插回鞘中挂在腰间。 三人连夜下山,投宿在山脚下一家客栈,次日一早,法念到市集雇了辆骡车,自己赶车,让师弟与萧尽坐在车里,不到地头不可下来。 萧尽与法凝种种纠葛,本不和睦,两人同乘一车,相看生厌,都不说话。法凝闭目养神,萧尽不知他们去哪,极不耐烦,时不时从车窗缝隙朝外张望,忽见一个红色人影在街边闪过,心里一惊,再想看时却已找不见了。 是自己眼花还是当真那人追来,一时竟不能确认。他想,那人如若追来,自己该如何应对,只怕十个萧尽未必赢得过。然而车声辚辚,渐行渐远,不久已不见小镇街市。 萧尽看了一会儿,并无人追来,才慢慢放心。 法凝明明在睡觉,却忽然醒了,问他:“你慌慌张张在瞧什么?”萧尽被他看破,心虚否认道:“我哪有慌张,不过坐车无聊看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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