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沈清让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那青瓷小瓶:“药,还你。” “沈将军这是要与我恩断义绝?”时岁未接,只微微挑眉。 “明日过后,各奔东西。”沈清让将药瓶放在石桌上,“丞相这些日子的醉话,沈某权当未闻。还望丞相回京后……” 他顿了顿:“高抬贵手。” 时岁垂眸看着面前药瓶,任由沈清让挣开他的手。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伸手攥住沈清让的衣襟,将人狠狠抵在廊柱上质问—— 沈将军以为这三年来,究竟是谁在朝堂诡谲中护你一身天真?是谁在御史台弹劾如雪时力排众议?又是谁在每次毒发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将军府外? 可最终他只是用折扇抵住了颤抖的指尖。 这盘棋布得太久,久到每一个落子都要斟酌千遍。此刻贸然掀翻棋盘,反倒会惊了那蛰伏多年的猎物。 时岁望着沈清让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低笑出声。 无妨。他想。 待云州事了,待白袍军至,待这盘棋走到终局…… 他的大将军总会明白的。 第7章 时岁望着沈清让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折扇上的血梅,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 “相爷。”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白袍军已至云州城外三十里,按您的吩咐,埋伏在山谷两侧。” 时岁“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远处沈清让消失的方向。 “沈将军那边……”黑影迟疑了一瞬,“可要派人盯着?” “不必。”时岁轻笑,指尖的水珠滑落,“他跑不了。” 扇面上“勤于群臣”四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时岁忽然想起三日前御书房里,帝王把玩着虎符说的那句:“朕要这二十一个‘功臣’,一个不留。” 时岁望向云州城方向,那里灯火如昼。宁远此刻定在点兵,就像当年在南疆军营一样。只是这次他要对付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 “你说……”时岁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语,“沈清让若知道这一切都是局,会不会恨我入骨?” 黑影沉默片刻:“相爷为何不告诉将军真相?” “告诉他什么?”时岁轻笑,“说陛下要鸟尽弓藏?说当年二十一位将领都是弃子?”扇骨猛地合拢,“他那样的人,宁愿死在忠君的路上。” 望着黑影离去的方向,时岁忽然想起三年前,沈清让凯旋那日,满城百姓夹道欢呼,将军高坐马上,眉眼间全是少年意气。 而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帝王亲手为沈清让披上大红战袍,那一刻,他忽然很想…… 毁了这一切。 可如今,他却只想护住那人的天真。 “真是可笑。”时岁低喃。 次日,云州城外。 时岁一袭绛紫官服立于阵前,身侧是面色苍白的沈清让。宁远的三万大军已列阵于城下,战旗猎猎,杀气凛然。 “沈将军。”时岁侧首,唇角微扬,“待会儿可要跟紧我,若不小心被箭矢射中,本相可是会心疼的。” 沈清让冷冷扫他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时岁轻笑,不再多言,转而看向远处的宁远,眸色渐深。 “宁远将军。”他扬声,嗓音清朗,“陛下念你戍边有功,特命本相前来招安,你若现在投降,尚可留个全尸。” 宁远怒极反笑:“时岁!你当真以为凭你这点人马,能奈何得了我?!” 时岁不疾不徐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远处山谷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白袍军如黑潮般涌出,瞬间将宁远的大军包围! 宁远面色骤变:“白袍军?!不可能!他们明明……” “明明在南疆?”时岁轻笑,“宁远将军,兵不厌诈啊。” 战局瞬息万变,宁远的军队在白袍军的冲击下溃不成军。沈清让站在时岁身侧,看着昔日同袍一个个倒下,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心疼了?”时岁侧眸看他。 沈清让闭了闭眼:“时岁,你究竟想要什么?” 时岁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沈清让的侧脸。 “我要你。”他低声道,“活着。” 沈清让瞳孔微缩,还未反应过来,时岁已转身走向战场中央。 白袍军的将领单膝跪地,将宁远的首级呈上。 时岁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挂到城楼上,以儆效尤。” “是!” 战事已毕,时岁回身,却发现沈清让仍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时岁忽然笑了。 “沈将军。”他缓步走近,折扇轻点沈清让的心口,“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所以,你那日当真絮叨了半个时辰?” 苏涣正在烹茶,头也不抬的问道。 时岁照例倚在那扇雕花窗前,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沿。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一声,扇骨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哲学,连他最爱吃的梅子都许了三筐。” 他忽然轻笑:“那木头就杵在那,连个‘嗯’都不舍得给。” 茶炉上的水咕嘟作响,苏涣倒出一杯,推到了对面。 “稀奇。我们杀人不眨眼的时相爷,何时学会了哄孩子的把戏?” 时岁终于收回视线,施施然落座。 微蹙的眉峰映衬下,连耳畔那缕总不安分的流苏都显得蔫头耷脑。 “没办法。”他声音忽然轻了几分,“每次对上他那双眼……”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烫!”时岁伸手去试探茶盏温度,却又猛地缩回指尖。 苏涣见他被烫得眼尾泛红还要强撑从容的模样,不由嗤笑:“大冷天的,难道要给你冰镇酸梅汤?” 时岁揉着发红的指尖,忽见窗外飘起细雪。 将军府的大门开启,一抹月白身影撑着油纸伞缓步而出。 他倏然起身,折扇插入后腰:“备车。” “又去?”苏涣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这次找什么由头?送药?议政?还是……” 话音未落,案上那碟刚蒸好的桂花糕已被顺走。 “自然是为国分忧。”时岁将糕点揣进袖中,耳畔流苏扫过微红的耳尖,“本相突然想起,有桩边关军报要与将军……细细商议。” “丞相大人商议之余……”苏涣叫住了准备推门而出的时岁,“可别忘了明日早朝要汇报云州之事。” 沈清让忽然驻足。他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喉结滚动了一下,似在强压喉间痒意。 身后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将军好雅兴。”熟悉的嗓音裹着安神香飘来,“赏雪怎不叫上下官?” 沈清让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自云州归来后的数日,时岁总能在各种“巧合”处与他相遇。 街口糖铺、茶楼雅座、甚至太医院药房。 “丞相日理万机。”他紧了紧狐裘,“沈某不敢叨扰。” 马车帘子被扇骨挑起,露出时岁那张昳丽面容。今日他难得束了玉冠,耳畔却仍垂着那缕惹眼的流苏。 “巧了。”时岁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油纸包,“本相正要去将军府讨杯茶喝。” 油纸包展开,桂花糕的甜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听闻将军幼时最喜此物。时岁指尖拈起一块,“尝尝?” 沈清让没接。他盯着时岁被冻得发红的指尖,忽然道:“丞相可知,三日前御史台联名弹劾你擅调白袍军?” “知道啊。”时岁浑不在意地咬了口糕点,“那老匹夫还说我与你……”他忽然凑近,带着桂花香的气息拂过沈清让耳际,“有断袖之癖。” 沈清让猛地后退半步,油纸伞上的积雪落在了他靴尖。 “陛下怎么说?” 时岁忽然轻笑出声,从怀中取出明黄圣旨:“自己看。” 朕之肱骨,岂容妄议? 沈清让呼吸一滞。这般回护,倒真应了那句“最得圣心”。 “将军现在可信了?”时岁慢条斯理地卷起圣旨,“陛下要动的从来不是白袍军,而是……” 他忽然用折扇点了点沈清让心口:“这里。” 陛下是要诛心。 沈清让望进时岁眼底,忽然看懂了那里面的情绪。 是心疼。 “为什么……” 时岁凝视他良久,忽然轻笑出声:“我记得月前宫门口,沈将军曾应允与本相一同去逛初雪灯会。” 大虞习俗,初雪之日,城内总会举办灯会。红烛映雪,是京都最负盛名的景致。 沈清让的指尖在狐裘下微微蜷缩。那日宫门前的戏言,他原以为不过是时岁一时兴起。 “丞相说笑了。”他移开视线,雪花落在睫毛上,化作细小的水珠,“军务繁忙,恐怕……” “军务?”时岁忽然收起折扇,轻轻敲了下他的肩,“将军莫不是忘了,白袍军的虎符还在本相手里?” 沈清让猛地抬眸。 时岁笑得像只狐狸,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枚青铜虎符,在指尖转了转:“如何?现在可有空了?” 雪越下越大,沈清让看着时岁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叹了口气:“丞相究竟想要什么?” 时岁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 “我要你陪我走一趟灯会。”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雪淹没,“就当……全了我一个念想。” 沈清让心头微震。这样的时岁,与平日那个运筹帷幄的权相判若两人。 “好。”他听见自己说。 时岁眼睛一亮,立刻掀开车帘:“上车!” 马车内暖意融融,沈清让解下狐裘,看着时岁忙前忙后地倒热茶、摆糕点,活像个献宝的孩子。 “丞相今日……”他斟酌着词句,“似乎格外不同。” 时岁动作一顿,抬眸看他:“将军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沈清让摇头。 “今日是我姐姐的生辰。” 沈清让蹙眉,朝野上下皆知,这位孑然一身的丞相大人,从未有过什么亲人。 “她叫时絮。”时岁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取自‘才高咏絮’之意。” “怎得……”沈清让试探开口,“从未见过。” “她死了。”时岁轻笑,“死在了十七岁的生辰。” 沈清让怔住,手上茶盏微微一颤。 时岁见他神情,笑意反而更深。 “不过是早逝罢了。总不至于让我年年伤神。” 这谎话说的轻巧。 年年今日,时岁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或是批阅案卷到天明,或是独自醉倒在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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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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