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时岁指尖点在朱批处,“丞相时岁亲自监斩,不必押解回京。”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 “陛下这是要你做这个千古罪人。”周涉冷声道。 “何至于此?!”沈清让一掌把圣旨拍在案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时岁忙抓过他的手,对着泛红的掌心轻轻呵气,却被猛地抽回。 “唉……”他轻叹一声,展开折扇慢摇,“能为圣上分忧解难,本相求之不得。” “你——”沈清让被噎住。 他还能说什么呢?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时相最得圣心。 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这圣心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 沈清让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时岁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忽然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将军当心气坏了身子。”时岁合拢折扇,轻轻点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十九颗人头罢了,本相……” “啪!” 折扇被一掌拍落。沈清让猛地揪住时岁衣襟,将人拽到跟前:“你可知那些将领中有多少是当年随我父亲出生入死的叔伯?” 十九将犯的是死罪不假,可执刀人变成丞相便是坏了规矩。 时岁被迫仰起头,却仍是笑着:“沈老将军的旧部啊……”他尾音拖得绵长,“那更要杀得干净些。” 周涉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时岁漫不经心地掰开沈清让的手指:“本相话还没说完。”他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忽然压低声音:“沈将军不妨猜猜,为何陛下突然改了主意?” 沈清让瞳孔骤缩,一个隐隐的推测浮现在了脑海。 “看来将军想到了。”时岁拾起地上的折扇,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箫启明昨日连夜进宫,带去的可不只是江州刺史被斩的消息。” 周涉脸色陡变:“他竟敢……” “他当然敢。”时岁冷笑,“毕竟我们周中丞在江州大张旗鼓地抓人,不就是想逼他狗急跳墙么?” 时岁早就布好了局。 他故意放出风声,就为等这一刻。 先处决宁远,夺得兵权,三年的毒酒,逼得皇帝甘愿让时岁为刀。 时岁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捧着十九将的头颅,去祭奠九泉之下的至亲。 沈清让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周涉:“你们早就……” “嘘——”时岁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眼底泛起玩味道笑意,“将军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把密不透风的玉门关……给本相捅出个窟窿来。” 第18章 时岁从袖中取出白袍军虎符推到了沈清让面前。 他指尖在上面轻敲了两下:“二十万白袍军,以恭定大将军为帅,对上十九将的二十五万私兵……”时岁唇角微扬,“绰绰有余。” 二十万对二十五万,这本该是场胜负难料的死局。 可若主帅是沈清让—— 时岁垂眸轻笑,这便成了场毫无悬念的碾压。朝堂上下,谁人不晓? “为什么……”沈清让的声音发抖,“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太清楚了。清楚十九将对他的嫌恶,清楚当年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如何加诸己身,更清楚如今十九将犯下的是怎样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桩桩件件他都记得分明。 可偏偏…… 为什么是我? 沈清让想。 父亲临终前将他托付给十九将与宁远的情形犹在眼前。纵使他们负他在先…… 沈清让闭了闭眼,喉间涌上铁锈般的苦涩。 为何定要是我? “沈将军别忘了。”时岁和沈清让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带了冷意,“官职所在,便是护得本相周全。” 沈清让心头一颤,随即在心底苦笑。 他早该明白的。 堂堂丞相大人,将最柔软的过往剖开给他看,诱他许下护他平安的誓言。 原来,不过是为了今日。 “得了。”时岁懒懒起身,后半句话却是对着周涉说的,语调已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周大人,随本相去密道走一趟。” 西厢房下的密道幽深。 时岁提着灯走在前面,火光映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 周涉跟在他身后,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非要这样逼他?” 这分明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局。 时岁的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逼他?”他低笑一声,“我是在救他。” 周涉皱眉:“用这种方式?让他亲手——” “你以为他还有退路吗?”时岁忽然停下,转身时袖摆带起一阵冷风,“箫启明已经盯上他了,若我不先下手,死的就不只是那十九个老东西。” 时岁能护住沈清让一时。 也能将箫启明连根拔起。 可若沈清让始终学不会在刀尖上行走…… 灯影晃动,映出时岁眼底翻涌的暗色:“沈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他一个了,周涉。” 周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 想说…… 时家不也只剩你一人了吗? 想问你以己身为饵的时候…… 可曾给自己留过半寸退路? “到了。”时岁轻声道。 周涉抬眼,一间阴冷的刑房撞进视线。四壁石墙浸着暗褐色的血痕,像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铁锈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按住腰间的刀。 “呵。”时岁冷笑,指尖抚过刑架上一道陈旧抓痕,“陈合死得太便宜了。” 桌上散落着几卷泛黄的册子。时岁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纸页在他手中簌簌作响。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越发深邃。 周涉看见时岁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从未在这位丞相脸上见过的神情。没有惯常的戏谑,没有算计,只有一片死寂的冷,像是万丈寒潭下的玄冰。 “……” 时岁沉默的将册子递来时,腕间的青筋微微凸起。 纸页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刑房里格外刺耳。 周涉的视线刚落在第一行字上,胃里就猛地翻涌起来。 这哪里是公文,分明是陈合亲笔记录的虐杀日记。每一页都沾着暗红的指印,字里行间爬满令人作呕的欢愉。 “三月初七,西街豆腐坊女,十七岁,颈链缚之,三日而亡,甚妙。” “五月廿二,猎户之妻,鞭三十,哀鸣如雏雀……” 周涉闭了闭眼,喉间泛起血腥味。 “你看。”时岁的指尖轻轻点着日记最后一页,“他连自己女儿都没放过。” 周涉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页纸上赫然写着:腊月十八,小女阿沅,十岁,最是像她娘亲……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褐色的污渍。 是干涸的血迹。 时岁将最低下的册子重重拍在桌上。 那是他刚才翻出的买卖孩童妇孺的账本。 “按这上面的名单,一个不漏。”时岁将丞相令牌与名册一同推至周涉面前。 “记住。”他忽然抬眸,眼中杀意凛然:“这些拐卖妇孺的畜生,我要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祭旗。” 时岁出西厢房时,正巧碰见在磨剑的沈清让。 那人端坐廊下,长剑横陈膝头,指腹缓缓擦过剑刃,血珠渗出也浑然不觉。 时岁驻足看了片刻,忽然轻笑:“将军好兴致。” 沈清让头也不抬:“丞相好手段。” “彼此彼此。”时岁踱步到他身侧,俯身拾起落在台阶上的剑穗,“这穗子旧了,改日本相送你个新的。” 沈清让手上的剑猛然划过磨刀石:“不必。” 时岁不以为忤,反而挨着他坐下:“生气了?” “丞相说笑了。”沈清让终于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下官只是在想,这把剑……到底该指向谁。” 时岁伸手按住沈清让握剑的手,指尖冰凉:“将军心里不是早有答案了么?” 沈清让的手微微发抖。他猛地抽回剑,剑刃架在时岁咽喉边:“从初雪灯会开始,这都是你的局!” 剑尖距离喉结不过寸余,时岁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反而向前半步,让剑锋抵上自己的皮肤:“沈将军若要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你以为我不敢?”沈清让咬牙,剑尖往前送了半分,一道血线立刻浮现在时岁白皙的脖颈上。 时岁忽然笑了。他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沈清让,你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把剑架在别人脖子上?” 这话让沈清让微微蹙眉,有什么久远的记忆一闪而过。 “三年前的雨夜,不是你我初见。”这不是疑问句。 “你以为?”时岁挑眉,“我时岁会为个官位,赌命去救萍水相逢的将死之人?” 是啊。 马车上的那番话只要细想便能发现不对。 时岁如此聪慧,怎能看不出沈清让当时已成了当今圣上的眼中钉。 时岁又凑近了些,鲜血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待将军凯旋,我便告诉你,我们真正的初见。” 沈清让目光在触及时岁脖颈处落下的鲜血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若无其事的收剑入鞘,哑声道:“我帮丞相拿下玉门关,算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折扇在时岁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他笑而不语。 “此战之后……”沈清让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你我两清。” “咔哒”一声,折扇猝然合拢。 时岁慢条斯理地将扇骨插入腰间锦带,动作优雅而矜贵。 下一刻,沈清让只觉腰间一麻,待回过神来,后背已重重撞上廊下长椅。 温热血珠滴落在沈清让的面颊上。 时岁单手钳住他下颌,另一只手将他双腕死死按在椅面。 猩红眼底翻涌着沈清让从未见过的疯狂:“又要……和上次一样……”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与我恩断义绝?” 沈清让眉心骤蹙。 这绝非平素从容自持的时丞相。 “你——” 灼热呼吸骤然逼近。 这次沈清让早有防备,在薄唇相触前猛地翻身反制。长靴踹在对方膝窝发出沉闷声响,转眼间攻守易势。 “你不对劲。”沈清让扣住时岁命门,指腹下脉搏反射出不正常的频率。 剧痛似乎唤回几分神智,时岁眼中血色渐褪。他垂眸轻笑:“方才……唐突了。” 嗓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仿佛方才的失控不过幻觉。 他正要抽身,衣袖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 “把话说清楚。”沈清让声音里凝着冰,攥着衣袖的手却泄露一丝颤抖。 “说什么?”时岁冷笑,“说十九将是如何冷眼旁观我时家满门被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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