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马蹄越来越快,秦灼头上金冠耀如金阳。极速风声里,他听见白马长嘶,整个人已被拦腰提到云追背上。 萧恒的脸近在眼前。 他呼吸沉重着,颧上也冒着热气。秦灼觉得自己喝醉一样,情绪莫名兴奋,笑道:“你要是随便错拐个姑娘上来……” 萧恒打断,“没有姑娘。” 他眼睛黑得发沉。秦灼盯着他,笑问:“你不都知道我们的说法了吗?知道了还敢抢我。” 云追奔跑声里,萧恒望着秦灼,沉声说:“娶你。” 秦灼嘁声:“我是个男人。” 萧恒道:“那你娶我。” 他垂首抵住秦灼额头,“只要是你。” 秦灼和他紧密相贴,捧住他的脸,在金冠光芒里无声地说,吻我。 萧恒正在这么做。 马背上,萧恒飞快解他的纽子。秦灼不耐烦,直接把圆襟撕裂,火红的君王袍服在夏风里吹成血光。 很多年后,秦灼回想到这一刻,总有一种明媒正婚的错觉。天地万籁作婚乐,青山绿水作洞房。 这是他们正大光明的婚场。 金河边微风徐徐,有少女头簪榴花,由人群簇拥在中间。 对面,少年人脸庞通红,眼看她手举桐花酒上前一步,唱起秦地口耳相传的求婚古谣: 请将眼睛借给我,母亲的月亮。 让我望向心爱的人,那骑马的儿郎。 河水染金嫁衣,神山送我翅膀。 我不远万里嫁给他,我仍是母亲的月亮。 我思念他如同爱您,以及我们的故乡。
第372章 一三八女树箴言 萧恒的蜜月计画有意无意拨乱了夏雁浦杀之推立新君的算盘,他写给李寒的第二封书信更倍增了诸公的危机感:萧恒请李寒备束修六礼,登门拜谒青不悔。 这不仅是给决裂的师生再度搭桥,李寒代表新天子奉拜师礼,显然是要请青不悔再度出山。 新朝相位已有属意。 而青不悔执政期间,都做了什么? 他大兴变法,还田于民;鼓倡商业,选用贱户;查治贪腐,考核官吏。他还劝行科举,高抬寒门以抗击门阀,为没落士族乃至庶民阶级争取话语权乃至政治权力。 田地返还农户,朱门的马场将如何圈用? 商贾大行其道,圣人的门脸将如何维系? 赃款尽充国库,雪花白银如何再进腰包? 寒庶并立朝堂,王公贵族如何能屹立不倒? 好容易肃帝与他生隙,怀帝逐他远出朝堂,今时今日,万众归心的新天子居然又要将他再度延请。薄暮之日俨然要再起东山。 太阳落山,星月高悬,家家点火,户户燃灯。一扇朱红府门打开关闭,一扇青绿屋门打开关闭,一扇雪白帘门打开关闭。门里世家团坐,面容严肃。姓汤的世族吹灭火,姓王的世族掐掉灯。 姓夏的世族清清喉咙,像一只预备打鸣的公鸡:“今日诸兄齐聚,当为商议国之大计。” 杨韬道:“什么大计?新君入主,青氏起用,天都要变啦。依我瞧,还是各安天命、各回老家、各人自扫门前雪吧!” 汤住英道:“门前雪白花花,扫你家落我家。扫来扫去扫东扫西,都是大雪淹到皇城根底。姓青的上了庙堂,咱们这些挨着雪山住的,一个都跑不了!” 杨韬拱袖问:“依各位所见,该当如何?” 夏雁浦和汤住英目光一对,都将一只空茶碗倒扣。 杨韬问:“依二位之意……” 夏汤两位同时脱口。 夏雁浦说:“新天子换人做。” 汤住英说:“青不悔不能留。” 异口同时不同声,掐灭灯火的黑暗里,言语碰撞的透明火花闪烁。 汤住英道:“要除萧恒,何其艰难。先不说他的身手武功、数万甲兵,只如今民心所向这一件,天下便少有人敌。他不做皇帝,当今还有什么更适宜的人选?” 夏雁浦道:“公子檀当年声望,盖他不止千百倍;建安侯人心所向,胜他不仅一两层。” 旧臣加工过的先君形象总是辉煌而仁善,汤住英没在这上面驳他,道:“可公子檀兄弟早已殒身多年,就算如今有人自称灵帝遗嗣,何来玉牒,有无凭证,如何确保不是冒名顶替、污损社稷?若是只有血脉全无本事,倒不如叫萧恒入主来得放心。” 夏雁浦刚要开口,杨韬已经道:“既如此,诸兄一同议定吧。先议萧恒是去是保。” 杨韬话音落,拿起茶盏。 啪啪啪啪,八只茶盏齐齐落案。七只盏口向上,一只倒扣在桌。 夏雁浦拿起自己倒扣的盏子,脸色阴沉。 杨韬道:“再议青不悔是舍是留。” 又一阵杯声大响,如同鞭炮。本次筹选在欢庆声里落下帷幕。八只杯口齐齐冲天,高如烟花筒,粗如爆竹节,决议的火光发射而出,触到房梁顶,天女散花般地溅满整座黑色房间。火烧到每个人身上,让他们冷血沸腾起来、群情鼎沸起来、脸红脖子粗起来,新王朝的匡扶大权越过未正位的君王落到他们肩上,这是多么光荣正当的事! 杨韬想起一点不太光荣正当的根由,问:“诛杀青不悔,要引用什么罪状?此系关节大事,还望诸兄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造反?” “皇帝都没了,造哪家的反?” “叛国怎么样?”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只是他外甥郑素死守崤关,忠肝义胆,也是青不悔手中面团。他捏出个保家卫国的栋梁苗子,就难做这个里通外国的逆贼奸党。” “烧?” “哪有火?” “杀?” “何来人命?” “抢夺!” “哪来的赃财?” “那就□□!” “何处寻苦主?” 诸公再推再议,辩论吵嚷,简直屋外麻雀开会,夜间公鸡唱腔。如此雀响三声,鸡鸣三遍,依旧头绪不明,主意未定。 青不悔其人,最为可恨。品格美如白玉,节操直如青松。不抽膏酗酒,不赌博玩骰,甚至多年光棍,连女人都没沾过半个。虽系蟊贼,却是清白无瑕一蟊贼,可憎可恶,可恼可恨。众人思来想去,直欲问候高堂,定他的罪何止难上加难,简直似登九重塔,如爬火焰山。 论起来,还是汤住英老练智慧,道:“诸位老兄,我有一道移花接木之计。” 众人催促:“快讲大策。” 汤住英道:“如今女帝已倒,徒作孤魂。不若叫她开口说话,把青不悔诱到京中,再出一道遗诏,我们遵旨斩草除根。” 夏雁浦道:“女帝与他远近无仇,何故害他性命?” 汤住英道:“女帝若非昏主,哪会被我等推翻?既是昏主,陷害忠良,也是应当应分。” 杨韬道:“只怕他心中生鬼,不肯入京。” 汤住英笑道:“不入京正好,抗旨不尊,脑袋就如熟透之瓜,只待蒂落而已。” “不管他进京不进京。” “不管他听命不听命。” “他无疑必死。” “他必死无疑。” 至于如何取得女帝遗诏,是一个历史都缄口不言的秘密。为了守护这个男性书写的历史的秘密,让我们暂且抹掉诸公身份,采用一种精装修的密语来讲述这个故事。如果你想知道这个故事的话。 故事发生在一个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但又户户家家黑灯瞎火的夜晚,有这么一行人,他们共计八位,分属八姓。身穿布衣麻服,宛如庶民,但足蹬锦袜珠履,部分地暴露了忘记遮掩的身份。他们头顶一盘鲜红淋漓的圆月,像女人的血脸,像血脸的女人。太阳的雄性光焰暗昧后她咯咯笑声召出满世界的花妖狐魅,母怪雌鬼。这一行人在女鬼叫声里蹒跚跋涉,出城过楼,翻山越岭,终于抵达一座金色宫殿。宫殿劝告春天留驻。但春天已然病死数月。 宫殿殿顶平平,宫道四通八达。宫墙幽光闪烁,如涂水银。墙上镂刻掏空,宛如排水渠管。这座曼丽多姿的劝春行宫置身夏夜,更像一个规格标准的地宫。 地宫里的死人都是活的。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一瞬间八千寒毛从八个脑袋上拔地而起。姓汤的男人尖声叫:“谁在说话!” 半天后,姓杨的男人呼口气,拍拍他肩膀,“没有人说话。” “是风响。” “园林里的鹪鹩出来了,是鹪鹩叫。” 鹪鹩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众人身体乱颤,神悚骨骇,连声催促开门。门上扣一只黄铜大锁,锁上一只黄貔貅,锁芯长长插入脑袋,貔貅首级焊死在宫门之上。 一个男人一拍脑袋,“我们没有钥匙。” “钥匙在大监黄参那儿。” “要么撬,要么越墙?” 嘈杂之中,突然又有人叫道: “活人的宫殿需要钥匙。” “死人的宫殿大门自开。” “地宫外的活人皆死。” “地宫里的死人都活。” “这是祖宗的遗训。” “这是遗训的祖宗。” 声音尖尖细细,沙沙哑哑,轻轻柔柔,轰轰烈烈。微若蚊呐,响如黄钟。它传入十六只耳朵的声音各异,但八个人同时分辨出,这是个女性,或者说雌性——鉴于我们不知道她是人非人,讲“人类”不太缜密。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讲“生物”也不太严谨。非常确凿的是,这一定是个女性。只有女性能感召这座女帝之陵,女春之园,女娲之坟,女鬼之床。她的声音是鲜红月光下滴血不染的素莲花,这八个男人就是她纤纤玉足下的青淤泥。她的声音在天宇下绽放,花瓣般敲击十六个鼓膜。十六只蹬穿珠履的男人脚蜷缩如公鸡爪,前方女人笑声如珠玑,如白米,他们畏葸不前,又沉醉于这无穷的魔力。 女性声音收束时,锁芯拔出貔貅头颅,长长锁杆上如有红白黏液,不知是月光还是门兽脑浆。宫门轰然中开,如同直通幽冥窅xue。 八个男人走入行宫,宫门砰然合闭,锁芯再度捅入貔貅脑子里。 宫门之内,一片漆黑。黑暗中飞跃出一只流萤,腰身盈盈,四肢纤纤,身着棕色锦袍,上含粉红胸衣,从它臀部丰满的黄绿色火光和无生翅膀的香肩来看,这也是一位女性,一只女虫。八个男人追随她黄绿痕迹的舞步和棕红翩翩的石榴裙,在女人青丝般浓密的黑色夜潮里踽踽而行。他们脚下像一片草地,像无数女人的手,绝对不是男人。活着的男人是不敢踩在死去男人头顶的,那叫祖先。踩死去的女人可以。死去的女人多了去。有祸水,有妖孽,有淫。妇,有贱人。他们脚下的黑草黑叶结出红果,果子被珠履踩成红浆。女人的指甲被染红了,是桐油蔻丹。指甲被男人拔掉了,是拶刑的血。这些血手疯狂抓捕他们。他们跟随那只英雌女萤,疯狂地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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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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