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越了九日九夜,九十日九十夜,九千日九千夜。他们手爪磨损,腿软力竭,口渴欲死,辘辘饥肠。他们如同我们本土窃取息壤的大鲧,如同西方窃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受尽磨难,历经艰苦。他们在路上开始互相攻讦埋怨:谁叫你做主把她埋在这么深的位置?若是留她一口气,我们用得着跑到这种鬼地方?跑到这鸟不拉屎没有人气的坟坑里去?用一座行宫给她做坟墓,多么奢侈! 再饥肠辘辘的公鸡,也不愿在打鸣比赛中一输到底。他们唇焦口燥地争吵,愈吵愈饿,愈渴愈近死,愈近死愈气愤,愈气愤愈吵下去。数百日行走数千场争吵,如果查找女帝是这只女萤的一个肤浅阴谋,他们轻易就会在旅途中死去。 但他们只是濒死。 快渴死,快饿死。 死亡降临之际,女萤在一片光明之地停下舞步。瞬间大作的白光刺得他们双眼流泪。男人们睁开八双十六只眼睛,被当下景象震惊。 眼前,一株大树矗立,双臂擎天,双足蹬地。毋庸置疑,这是一株伟大的母树。枝繁叶茂,乌鬓如云。树干遒劲,腰肢柔韧。树瘤饱满,乳卝房圆润。树根盘结,玉足强劲。她女娲般的身姿昂然而立,比君主更像个母亲。母亲双肩之上,浓密树叶之下,结满成百上千个人形果实。无一男人,俱是女子。大小各异,少长不一。有女童,有少女,有成年女性,有老年女性。她们个个垂悬在树,□□,遍体光洁,如玉雕成。那只诱敌深入的英雌女萤飞身上树,投入一枚待放花心。一瞬之间,金光烁然,金黄花蕾怒放,金黄花瓣凋落,金黄果实结成。她化作唯一一个黄金雕刻的女人——女果。 骤然之间,满树枝叶如泼金浆,宛如太阳栖息的扶桑之木。扶桑只停十日,此树却有亿万个胜过太阳的馨香果实。这是株比圣树扶桑更加雌伟壮观的女树。是万日之祖,万树之母。 一时间,满树洁白女果合口歌唱道: “这里是活着女人的庇护所。” “这里是死去女人的守护灵。” “这里之外的男人吃女人。” “这里之内的女人吃男人。” “吃女人的男人当受天谴。” “吃女人的男人留下守门。” “女人的钥匙只为女人打开。” “女人只祝福跪拜女人的人。” 歌声环绕,久久不散,像一层毛毛细雨,淋在皮肤上是尸油般金色的芬芳。八个男人圆睁十六只渐渐变金的眼睛,眼看树母抖擞,树叶翕动,满树白果纷纷落地,变成浑身赤裸的洁白女人。 她们脱去果皮,更像一群鲜活的女人。比凡女美艳,比妖女圣洁,比神女亲近,比鬼女动人。她们胳膊如同出水莲藕,胸脯如同酪溉红樱,脸颊如同新熟蟠桃,脚趾如同糯米汤丸。一时之间,女人的香气四溢,非脂香粉香,如果香肉香。他们食指大动,似狼投羊群,眼冒幽光。 终于,第一个男人抱住一条手臂,张口咬下。嘎吱一声,汁水清甜,溢满口腔,仙露般滋润肚肠儿,甘霖般灌溉五脏庙。被咬的女人咯咯笑着,这笑声如此熟悉,但男人们俱被美食之味蒙蔽大脑。 天!女人的味道竟是如此美妙! 他们如获至宝,吃嫩藕、饮乳酪、食蟠桃、吞米丸,女人们柔若无骨,他们吃在嘴里骨头不吐。女人们咯咯而笑,笑声在他们肚腹里发出,化作肠鸣和响屁。 吃饱喝足,男人们缓和神智,真正用头脑打量这群女人而非食物。树母满枝金光如万盏金灯,灯下看美人,百倍胜寻常。这些白玉女人虽无朱唇青丝,却有雪肌玉骨。她们相挨相依,袒胸露乳,没有珠钗衣裙的女人才是最根本最真实的女人!金油般的暧昧气氛浮动,女人肉在满足这群雄性动物生存所需的口腹之欲后,作为肉卝体而生的魔力又唤醒了他们熊熊的新欲。此处九十九百零九千字不述。 八个男人气喘吁吁,神态餍足。无数女人香汗淋淋,笑声玲玲。她们伸伸懒腰,踢踢脚趾,成群结伴,又去男人的同伴面前,查找新的男人。 这是八个男人都无法容忍之事。 他们睡这些女人时有一套合理的逻辑。她们既不是妻子,尽是新鲜感;又不是狎妓,充满道德感。他们要享用不同的女人,但同一个女人只能为他们一人享用。他们自认不用对这些女人负起责任,但这些女人必须所有品般成为他们专属之物。这些女人却琵琶别抱、乱合滥。交,全无道德、沦丧廉耻,这是男人无法忍受的,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 一个男人奋起,八个男人奋起。他们拳头打在女人脑侧,像打碎一只白玉瓜。他们咒骂、暴怒,双手死死掐紧女人们的脖颈,女人仍咯咯作笑。她们笑着笑着不笑了,哪怕笑容还在脸上。 八个男人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我们杀了人? 它们是果子,一些长得像女人的果子。一个男人冷静说,它们不是人。 是这样。 它们不是人。 她们不是人。 八个男人从吃人奸人再杀人的恐惧里平定,互相安慰,试图谈论查找女帝遗诏的计画。突然间,响起一道哀哀哭声。 树母金荫之下,笼罩着一个浑身金黄的女人。她被树叶的金光遮掩,幸免于方才的毁身灾祸。但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不再发笑,学会哭泣;不再顺服,学会反抗。 这样一个会哭会反抗的女人,是这场凶杀惨案唯一的见证之人。她每一粒金黄泪珠每一寸金黄眼神都在告诫八男,不杀此,吾将死。接着就发生了这座迷梦地宫中最接近现实的一幕,八男杀一女。气息奄奄处最可怜,则奸之。奸。杀则恐惧,则欲掩之。掘土硬如金刚石。无处抛尸,则分食之。 金色女人不同于白色女人。白女肉又香又甘,金女肉又腥又苦。白女无骨滑如绸,金女硬骨刺破喉。他们食白女如吸琼浆饮玉露,食金女如吞泔水食粪沤。食至最终,八人腹胀如石,眩晕欲呕。突然之间,一男爆发尖叫,继而众男爆发尖叫。 他们在一堆金色残骸中找到一根雄性卝器。具。 他们吃掉了一个金色的男人。 突然之间,百丈树母金叶凋零,金枝断折,金干萎缩,一瞬间金光敛尽,化作一块树根截面,无数金圈年轮。 地上,那物忽焕光彩,乍然之间,变作一只金色母鸡。母鸡咯咯作响。这响声似曾相闻。 金母鸡真身现形的一瞬,那金物金女、白果白女的画面在脑中涣然。他们全然忘记自己所犯的罪恶,他们仍是八名正直勇敢之人。 一个人说:“这不该是母鸡,该是公鸡。” “怎样讲?” “金鸡家住扶桑山,报晓迎日之神鸡是也。报晓是雄鸡之职,自然该是公鸡。” 话音落,母鸡头顶突盏金花,层叠盛放,如同鸡冠。 该男昂然道:“看,正是雄鸡。” 变成雄鸡的母鸡咯咯一响,向上一蹿,蹿至半空三尺高,重重摔落在地,化成一把密钥匙;又在掌中猱然一转,变作一只金下拉条。 一男持此金轴,叫道:“这是女帝遗诏!” 一男忙问:“女帝遗诏如何书写?” 下拉条打开,一片空白金灿灿。 自是拾宝而去,大书特书。女果女史吃女之事,不过烟然一梦;男身男具伟男之举,当为正史永存。 八男手捧遗诏,扬长辞宫。腹中咯咯作响,像肠鸣,像笑声。 金色的地宫轰然关闭。 金色的故事永世不存。 金色的女人齐声歌唱。 “吃女人的男人当受天谴。” “吃女人的男人留下守门。” “女人的钥匙只为女人打开。” “女人只祝福跪拜女人的人。” 请剜其心肺,放其鲜血。 请摆好碗碟,禋祭于野。 祭女天,女地,女鬼,女神。 这一夜他们求女人泼女人污水。 这一夜他们在女人眼前吃女人。 这一夜没有人拿走真的钥匙。 这一夜他们留下污浊的灵魂。
第373章 一三九 百鬼千刀屠圣歌 郑素在第三匹马跑死之前赶回长安。 夏天天长,这一日却异常暗淡。太阳横亘中天,白色光带像一口磨挫锋利的铡刀。白光灰天,看上去居然像个雪天。可这不过五月。 不远处,城门门洞里响起一片锣鼓打吹声,郑素收紧缰绳,听见两个赤膊荷锄的男人交谈:“今天又死人啰。夏不死人,不请社神。” “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个大人物。” “这么大的人物,得有块上好的胙肉。” “要是个罪人就好了。” “好也不好的,三天后记得拿碗领肉去。” 要请社神了。郑素那些模糊听觉顿时有了实感。千门万炮爆竹声,像过年过节也像凯旋。千家万户磨刀声,像杀猪杀羊也像杀人。千人万足脚步声,像赶集赶会也像赶热闹。紧接着,城门打开,空气中弥漫着飞灰起舞的踪迹和新鲜牲血的香甜气息,数十人的队伍游出,人人身穿彩衣,头结彩绶。队前两面大鼓,四面铜锣,八只唢呐,吹吹打打声入天国。中间是八个赤膊汉子,胸前勒紧八条红布襻布,八条红木长杠在肩膀上压出紫红痕,一座社神金身稳坐杠上莲台,青面獠牙,面若桃花。 郑素仔细辨认,发现那股桃花之色来于社神鲜红欲滴的嘴唇。三月杜鹃花四月海棠花五月石榴花都染不出的娇艳之色,它油亮滋润,色泽清透,红中带碧,绝对是颜料当中的极品。郑素听说过歃血祭社神的风俗,但牛血羊血色比这黑,气比这腥。随队而来的空气里卷满灰烬,飞灰的羊角风把天染黑一片。根据郑素的判断,生出这些香灰至少要燃放数百条鞭炮、数万柱缠香。其实也有一个捷径,燃烧一枚纸钱就可以做到。 郑素和社神队伍擦肩而过,彩旗呼呼啦啦的叫声里,马蹄边跑过一群结队小儿,领头的脚踢彩球,边踢边唱:“社日取肉,肉香满村。三日分割,翘首望门。万病驱赶,百福留存。归怀余肉,沾遗子孙。” 彩球撞到郑素马蹄前,白马哀声嘶鸣,瑟瑟发抖。郑素跳下马背,捡起彩球,递给那小孩。小孩发出古怪的笑声,像一个至少中年的男人。他笑道:“快去吧,去见见活的肉,活肉还没变死肉。” 小孩抬起头,郑素大惊失色。 那是一张不断变幻的面孔,每一张脸他都熟识。八个世族的首领,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潜入地宫的八个姓氏的男人。手中彩球骨骨转动,像有无数蓬草生长。郑素低头,发现自己正揪着一只脑袋的头发。 他从头发顶找到一只属于青不悔的发冠。 郑素浑身一颤,手中人头滚落,越颠越远,被一双褶皱遍生的手抱回怀里。飞灰迷眼,泪水盈目,郑素把眼睁开,发现那是两只白嫩的儿童的手,手主人也是一个无害的小孩。小孩手里不是人头是彩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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