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范愚是知晓的,当年他阿爹便是中了秀才后,自认难成举人,索性就回到族学教书治学。 县试首日定在二月十五,已经过了立春。 但春寒料峭,风拂过的时候范愚依然抖了抖。 县试分作三场,称之为正场、初覆与次覆。每场一日,期间间隔数天。 每一场都会录取一部分考生,等到县试结束,只留下最后秀才人数的两倍,筛选掉大半报了名的考生。 三场考试都需要在黎明前便到本县科考棚,考生带着考篮去排队等候入场,县官则同样早起来点名。 二月十五这日,考的便是正场。 虽说范有宁一直在说祝赫必定是案首,但范愚还是为友人感到担心。 好在正场算是最松的一场,文字通顺者便可录取,范愚还是比较笃定祝赫能够通过的。 就是不知最后名次如何。 县试三场,分别都会定下排名。而前一场考试中名词前列者,会在下一场里提坐堂号,位置更加靠近主考。 听闻提坐堂号后,便受更严格的监试,还可能受主考面试。 考场旁人不得入,虽说范愚是被拉着模拟一番县试流程,但等到考生尽数入场,他也就回到族学开始早课了。 解锁3级族学至今,范愚已经基本上学完《论语》。 早课开始之后,范愚合上书,从《学而》开始背起,背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为止。 因为闭着眼的缘故,范愚并没有发现,当他背到中段时,原本在背着双手巡视课室的先生停在了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全程,面上带着满意的笑。 “不错,十二郎的《论语》可以算是学完了,待明日便可开始学《大学》。” 先生此言,倒不是仅凭范愚能够熟练背诵就觉得他可以结束《论语》的学习。 事实上,从开始学习四书到现在,范愚已经又经历了好几次督课的例行考校。 虽然他不愿去经学馆读书,但考校却是和经学馆的学生一道进行。 与蒙学馆只考背诵不同的是,经学馆的考校更多针对的是文章的释义。 先生比照着学生各自的进度来出题,因为范愚任性的缘故,考校的题还要比经学馆同进度的学生难上不少。不过因为有系统与先生的双重教学在,考校并没能难倒范愚。 几轮下来,他对文章释义的掌握早已经得到了两馆先生与督课的共同认可。 听到先生这话,范愚面上也带上了笑。 而一旁的范有宁则感慨道:“吾辈还在学蒙学时,十二郎就已经开始学音韵训诂;等到我等学到了小学,十二郎竟已经开始学四书;如今宁刚摸到《广韵》的边,十二郎又学完了《论语》。愧哉愧哉。十二郎定然便是祝兄之后族学的下一位案首。” 范有宁一口一个十二郎,明明是夸奖但却让人听得生晕。 时隔数月,这三人也终于从蒙学跨到小学了。 先生知晓范有成与范有志无心科考,也就对他们要求不高,只消顺利完成蒙学便可。 可范有宁分明打算科考,人同样聪慧,又比范愚还要年长一岁有余,进度却和剩下两人持平。先生已经看不惯这位懈怠得很的小郎君很久,恨铁不成钢。 这会儿范有宁主动夸赞范愚,又说自己愧哉,顿时引出来先生难得的暴脾气,被拉去屋外训斥了好一番才放进来。 县试三场,皆须当日交卷,且不给烛,是以考生只能答卷至黄昏。 下午照例听先生讲解完律法之后,范愚便打算去县试考场外边等一等祝赫,也围观一番放考的场景。 县试的科考棚坐北朝南,院北有“龙门”,取一个鱼跃龙门的美好愿景。 考生答完卷并不能擅自出考场,而是在分批开放“龙门”出场,称之为“放排”。 放排之时,祝赫走在最前一批中。 少年郎面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与身旁愁眉苦脸的中年书生形成了极强的对比。 瞧见范愚后,祝赫越过人群走到他身边,道:“阿愚还不知晓正场考些什么吧?” 范愚摇头,他今日才刚学完《论语》,四书刚学完一本,还没到考虑科考具体内容的时候,自然一概不知。 “正场卷子有十余张,考四书文两篇,并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等你学完了四书,还需练上许久写文作诗,方可下场。” 范愚这才知道,平日里早课时候祝赫不太出声,习字时也不练大字,是在学些什么。 看祝赫的神情,范愚便猜到友人应当考得很不错,却也没想到他果真考了头名,压过了一众比他多读数年书的考生。 离范有宁平日里念叨的案首只差两场考试。 正场发案不用考生姓名,只写考场座号,要等三场尽数结束,发案时才会列出录取考生的名字来。 是以唯有范氏族学众人知道祝赫的成绩,众人纷纷祝贺了一番。
第10章 初覆所试内容与正场一般无二,次覆则试四书文一篇、律赋一篇,并五言八韵诗一首。 范愚因为先前答应了祝赫,后边两场也有早起跟到场外,放排时候则去了龙门外等他。 也因此,范愚头一回意识到了科举之残酷。 在此之前,科举于范愚而言只是场考试而已,要说具体形象,甚至和每月督课的例行考校没多大区别。 毕竟都是考试。 直到跟在祝赫身边,从头到尾体验了一番县试,范愚才发现科考的严肃与难度。 县试只是科举第一关童试的第一部分,正场更只是县试三关的第一关罢了。 可范愚在正场考试场外瞧见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初覆就少去一小半。 到次覆,正场时候被考生填得满满当当的等候区甚至已经空了一大半。 范愚在为友人成绩出色感到开心的同时,也瞧见了不少白发苍苍的考生,佝偻着背,提着考篮,刚踏出龙门便痛哭流涕。 等到末场考完,以姓名发案。 正如范有宁半年来念叨的,祝赫中了县试案首。 当然,自打范有宁瞧见县试的结果,此后碎碎念的就变成了“祝兄必然可中小三元”。 县试正场考取前列者,初覆便会提坐堂号。而县试通过考生中的前十名,到了府试也将提坐堂号。 十人里头,除却考中案首的祝赫年仅十岁,余下的考生最年轻的也已经加冠,年长的甚至是抱着孙儿来瞧放榜。 得知成绩后,祝赫不过是面带喜色,抱着孙儿的第十名却已经满面涕泪,怀中的孩童也跟着号啕。 范愚一边向着祝赫道喜,一边在心中感叹科考之残酷。 先前他虽然从不说出口,却也觉得拥有了系统这一大助力的自己必然得中功名。 如今亲眼目睹三场考试考生人数之变化,耳边又听着孩童的哭声,范愚这才意识到,哪怕有系统,自己也不该轻视科考才对。 他有系统相助,却也有考生拿几十年寒窗苦读来搏一个功名。 模拟经营系统是个助力,但也只是助力而已,能帮他提升学习效果,但却不能一下填平几十载光阴形成的鸿沟。 范愚想,要是像先前的想法一样,因为祝赫的出色,就想着学完四书就跟着下场参加县试,莫说案首,便是正场,也许他都过不了。 祝赫只比他长两岁,却要比他早读好几年书。进族学之前,这人就已经能磕磕绊绊地背四书了。 跟在满面春风的祝赫身后,范愚回到了族学。 族学的院门口,先生、督课,连带着族长与族老,都已经因为有族人飞快赶回报喜,而早早凑在一起等祝赫回来。 范氏宗族的秀才并不少,案首却还是近些年的头一回。 祝赫虽然是姻亲,但总归也是出身自族学。 因此,迎接祝赫的便是此起彼伏的道喜声,还混杂着族长的几声“奖励,必须奖励!” 范愚看着热闹场景,悄悄绕开,回屋去念书了。
第11章 相比《论语》,《大学》的篇幅要少很多。 祝赫的县试结果还没出来,范愚就已经结束了《大学》的学习,转而开始读《中庸》。 等祝赫从族老等人的包围中脱身,回到课室里便瞧见范愚正捧着书在读。 “阿愚可愿尝试一番县试题目?”发现范愚的学习进度后,少年开口问道。 范愚正开着经营模式,被祝赫的话打断了学习,他抬起头来看向他,眼里带着疑惑:“可我才刚开始学四书月余。” “无妨,只试一试已学了的部分便是。此番县试的四书题,我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先生这会儿也已经摆脱了门口众人,刚走到课室门口便恰好听见两人的对话,于是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面上挂着还没消退的笑意,附和祝赫的话道:“十二郎不妨一试,应下来可还能有本科案首手把手教你如何破题。” 范愚倒不是担心做不出,如今听见祝赫提出来只考他已经学了的文章,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正好他先前还在遗憾,模拟了流程但暂时无法亲眼瞧一番龙门之内的场景。 虽说进龙门要等到他自己下场考县试,趁现在体验一番真正的县试题倒也是个不赖的选择。 祝赫于是取来纸,挥笔写下了三场考试中涉及到《大学》与《论语》的题目。而后将其中之一递给范愚,令之作答。自己则另取一沓纸,立着开始默自己的答卷。 “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 题目出自《论语》中的《泰伯》篇,仅取前半句,后边还有一句“其余不足观也已”,意在告诫人戒除骄傲与吝啬。 范愚才刚意识到科举的残酷,与先前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轻视,眼前就被摆了这道题。 他的《论语》早就背得滚瓜烂熟,释义也牢记于心。 可到现在瞧见题目、回想起释义,范愚才发现自己不过只是记住了而已。 说是学完了《论语》,却并不能照着学到的东西来反省自己身上的缺点,对文章的调用也仅仅是在受到考校之时,遇到事情却并不能够真正照着其中的道理来行事。 完全学着书里的话自然不可取,但范愚在开始作答之前,还是决定,将来要时常回头读一读已经背熟的文章。 既能温故知新,又可反省自身,何乐而不为呢。 答卷之时不可能写大字,都是用的蝇头小楷。 范愚的大字虽然还瞧不出来风骨,小楷却已经齐整端正,写出来的答卷还算赏心悦目。 他需要仔细思考再作答,速度也就要比纯粹在默答卷的祝赫慢上很多。 等到祝赫默完自己的文章,范愚也才开始动笔没过多久。 往常的考校只不过是针对释义的提问,还远远没到自己作文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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