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小厮递来的雨伞,提步迈进了骤雨当中。 * “公子,顾先生来了。” “叫他滚!”睐儿抓起手边的杯子掷向传话的小厮,后者慌忙闪躲,茶杯就碎在当场。 “睐儿……”顾眇踏着碎裂的瓷片出现在眼前。 睐儿登时闻到了极淡的、夹杂着寒冷水气的血腥味。 他没好气地皱眉道:“听不懂人话吗?不是说了让你滚吗?” 顾眇并不搭话,只形销骨立地站着,发丝和衣摆处滴落的水立时将脚下的地板打湿。 睐儿心中烦躁愈盛,刚想开口就见对方伸出了手。 “你应该……没有仔细看过吧。”顾眇气息微弱。 睐儿看着对方手心里碎成两块的木片,气极反笑。 “哈哈——你这会儿倒想通了?” “不是……”顾眇循着声音移步走近,语气急切。 “好了,你不要说了!”睐儿双手一挥,迈步上前。 “我睐儿向来守诺,你既有丹桂牌,我自然好生伺候。” 一句话说得婉转娇媚,到最后几个字却是切齿发出,而他的手已然抚上顾眇的脸颊。 “睐儿,莫要……如此。”顾眇侧过脸,连忙后退。 “你还要如何!”睐儿声音陡然拔高,疾走几步贴近,以手扣着顾眇的后颈就要吻上去。 顾眇登时面红耳赤,尽力把头往后仰,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出来。 他又虚弱地喊了两声,而后开始猛烈地咳嗽,睐儿这才放开了手。 少了支撑,顾眇随即向后跌倒,他蜷缩在地不断咳嗽,待气息稍匀,才又抬起一只手。 “睐儿,你好生看看这个。” 睐儿看着顾眇唇边的那抹鲜红,只觉刺眼无比,他迟疑地伸手接过丹桂牌,此时才仔细去看。 不过片刻,他便双目圆睁,匆忙将牌子翻转细看,而后转眼看向顾眇,道:“这是你前年买的?” “正是。”顾眇依然颤巍巍起身,“我若只为欢好,不会等到此时。” “那是为何?” “我……”顾眇望向睐儿,吃力地弯了弯眉眼,“我想带你走。” “什么?” “天地浩大,你不该被囚于笼中,也不甘被囚于笼中。” 睐儿双眸一缩,几次张口才说出话来:“那为何当时不来。” “当时……”他苦笑,“当时我没有银子为你赎身。” 睐儿喉头哽咽,听着顾眇缓缓道来。 “出事以后,好友带我上了太子远赴泰西的船,但我终究放不下你,就趁乱偷了一张五百两黄金的银票。只是不料,才上岸没多久就被肖少卿的人发现。” 顾眇满目歉意地看着睐儿:“终究是我害了你……” 话音未落,他又捂着嘴咳得面部扭曲。 “顾眇——”睐儿惊呼一声,赶忙近前扶着,触手是一片濡湿,又一迭连声令小厮拿干衣、备热水。
第8章 顾眇病得沉重,发热发得迷糊了几日。 睐儿不曾伺候过人,见得小厮来往忙活,只能干看着着急。 第四日晨间,热终于消了下去,他坐在床边长舒了一口气。 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拿出里面的丹桂牌,指尖抚过其上断裂处,粘得不好,有些浆糊渗了出来粘在表面。 三年前成为教坊头牌后,这牌子就做了起来,每年高价售出二十个,可谓一牌难求。 这牌子本身用料上乘,做工精美,本不可能被轻易捏断。如今细看,像是长时间泡在水中一般,已经脆弱不堪。 牌子正面刻的那株丹桂本是上了颜色的,现下已经斑驳磨损严重,不太看得清具体的模样,这便令他没第一时间发现那其实是前年的图样。 背面以簪花小楷写着“东望”二字,字上还盖了教坊那年的新印,这是为避免牌子落到不堪的人手中降了教坊的品格,而如此种种都证明了这牌子是顾眇前年在教坊所购。 可他是今年暮春时被顾眇的手下抓住的,如他所说,若真是为了一饷之欢,他本不需等到那时。 睐儿抬眼望向床头,只见顾眇敛目安睡、呼吸绵长。然而下一瞬,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继而开始咳嗽。 睐儿便坐到床头,将手贴在对方的额上,慢慢地,咳嗽声不再响起,顾眇又安稳地睡熟了。 这几日他隔一段时间便会如此,大夫看了只说是体内余毒未清、又感风寒所致。 余毒未清……是那碗导致眇目的毒药吧。 睐儿心头一酸,指尖不由自主地滑到了顾眇的眼皮之处。 没过多久,就感觉到指腹下的眼珠动了动,他慌忙将手移开,但刚一抬起,手腕就被捉住了。 “睐儿……”顾眇的嗓音干涩嘶哑,“是你吗?” “是……”睐儿回答。 “真好……”顾眇拉着手贴在自己的面颊处,“你还在,真好。” 睐儿心尖一颤,耳垂不由得泛起了红,他想将手抽回来,对方却越握越紧。 “顾……顾先生。”睐儿声音窘迫,“我给你倒水。” “叫我……东望。” 声音细弱,却一字一顿地敲在心上,睐儿的脸简直要红透了。 此刻他只想躲得远远的,手上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于是便僵在了原地。 “东望。”顾眇依旧坚持,“叫我东望。” “东……“睐儿嗫嚅着,半晌才把另外一个字吐出来,声若蚊喃。 手腕上的束缚终于松开,他顾不得去看对方的神色,三两步疾驰到外间,双手贴着发烫的脸颊,大口呼着气。 怎么回事?他将手移到胸口,隔着一层皮肉的心脏跳得欢快。 茫然抬眼,透过窗棂他只见天地上下一白,雪花洋洋洒洒从上空飘落,将尘世间的一切都掩盖,眼前只余一片晶莹。 冷冽的空气中好似夹杂着一阵阵清香,呼吸之间叫睐儿通身舒畅,他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开窗伸手去接纷纷扬扬飘落的雪片。 雪片入手清凉,眨眼间就不见踪影,身上的燥热一散,他这才开始感觉到冷。 “睐公子——”恰此时,内间传来一声呼唤,“顾先生醒了。” 睐儿应了一声,关上窗后迟疑得一会儿,才又迈步往里走。 顾眇身披裘衣半靠在床头,手中正捧了一碗热茶小口抿着。 听见声响,他将茶杯递给一旁的小厮,柔声道:“听他们说我昏睡了三日,多得你的照顾,实在是辛苦了。” “哪里。”睐儿接话,心中却纳罕,此刻怎么又如此生疏客气了起来? “我哪里会照顾人,不过白看着罢了,事情都是他们做的。” “你愿意看着我便心安了。” 顾眇从身侧摸出那块丹桂牌,笑说:“想来睐儿已信我所言。” 睐儿看到牌子时神色就变了,自己刚才方寸大乱,竟将这东西落在了床上。待听到后面那句话,更是一阵赧然。 半晌,他还是开口:“上面的雕刻确是前年的图样,后面的钤印也做不得假,你的话该是真的。” “好,你相信便好。”顾眇指尖摩挲着牌子上的断痕,“若还有什么疑问尽可说来,我定不瞒你。” 睐儿闻言几度张嘴却不曾说出话来,他心中有许多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何时知道的我?为什么要买这牌子?所谓的想带我走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赎身需要这牌子…… 许久,他才问了个有些偏离的问题:“你的那些画,真是送我的吗?” 顾眇手上动作一顿,笑道:“不但送你是真,我与你说的每一段经历也都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呢?” “这要问你自己。”顾眇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睐儿,正如我当日所说,你本不甘被囚于笼中,我只是以你心中所愿相赠。” 睐儿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那日我说的练习也非虚言,那幅以海路图为底绘制成山水画精妙无比,又兼圣上之用途非同一般,自然一毫一厘都不能差。如今我目不能视,自然更费工夫。” “你真愿意作那幅画了?”睐儿问。 顾眇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以前宁死不愿现在却又愿意了,是否真如肖少卿所说是因为你?” 睐儿眼眸低垂,对方这般坦诚,反而叫他更加局促,只讪讪开口:“所以?” “确实是为了你。” “皇位争斗,从来只是天子家事,胜败荣辱本与我无关。可那船队中有我的好友,他本来无辜,却因我而背井离乡,他此前便多番相助于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就不顾他的死活。” “肖少卿手段了得,既然自眇双目都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那我只好只但求一死,却没想到,又被我从重重把守中阴差阳错逃了出去。” 说到这,顾眇苦笑一声:“只是我不料,这竟也是肖启蛰的安排,当我回到第一次被抓住的地方,从土里刨出那条腰带后,他就带着人马围了住了我。” 闻言,睐儿瞪大了眼睛。难怪……难怪那牌子会那般脆弱。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拖累了你,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让他以为我与旁人一般只是好色而已,并无旁的贪恋。” 睐儿一听,心中立刻否定了这个说法,九死一生逃出后急切寻找之物,怎可能是视若等闲的东西。 “可是肖启蛰是何等人?第一次被抓时能将腰带埋好已是侥幸,我这点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所以我只能躲着你。”顾眇道,“但情之一字最是害人,我若能忍,早就身在泰西了。” 听到这,睐儿忽然眸光一闪 ,他坐到顾眇身侧,紧盯着对方低声惊呼:“是因为那张小像?” 顾眇点头,自嘲一笑:“你日日缠着我,叫我如何能淡然处之?那张小像是难以自抑时寥寥几笔所就,我本以为已经涂毁……” 只是造化弄人,小像不仅没有被毁,甚而被睐儿看到、而后又被被肖启蛰所知。 “难怪那天以后,你忽然就不躲着我了。”睐儿喃喃自语。 “既已暴露再伪装便没有了意义。”顾眇说,“那日肖少卿要我好生掂量孰轻孰重……“ 说到这,他朝睐儿那边转头,语气怅然:”在我心中友人虽重,但怎可与你相比。” 此言一出,早已悬在睐儿眼眶的泪珠瞬间滚下,他死命咬牙不肯发出声音,但沉重的呼吸声一发出就被顾眇的耳朵捕捉到了。 “睐儿……”他伸出手。 睐儿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颤抖着将指尖搭了上去。 顾眇循着手臂一路摸了上去,他轻抚睐儿的脸颊,一遍遍将落下的泪揩掉。 “傻子,哭些什么。”顾眇放柔了声音,“本就是我连累了你,你该恨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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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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