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贺愿被云晚寒拽着去看他新开的药圃。 宋敛斜倚在门边给贺愿剥莲子,平华侯正在给长公主沏茶。 “你与陛下倒是情深。”平华侯低声道,“当日尚且不知男女,便急着跑去了玄武国,连衣裳都来不及收拾。” 宋敛闻言轻笑,指尖莲子滚落玉盘,发出清脆声响。 “父亲真该瞧瞧我初见阿愿时的情形。”他眼中泛起追忆的柔光,连语气都染上几分缠绵。 “愿闻其详。”平华侯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那日循着暗卫指引,我寻至玄武国最大的花楼。”宋敛望向远处,仿佛穿过时光看见当年场景,“阿愿正与玄武太子对坐听曲,被那太子怂恿着抚琴一曲《越人歌》……”他忽然转向平华侯,“父亲可还记得《蝶恋花》里那句词?” 不待回答,他已自顾自吟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话音渐低,化作一声轻叹,“他端坐琴前,白衣胜雪,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茶盏在平华侯手中一滞,茶水险些倾洒。 他抬眼看向儿子,目光中带着难以置信。 莫非自家儿子初见人家,竟是贪恋美色? 宋敛瞧出父亲心思,摇头轻笑:“父亲想岔了,不过一时感慨。” 可心底分明有个声音在嘲笑他的口是心非。 那日百雀楼中,琴音淙淙,他望着那个抚琴的雪色身影,竟真真切切生出了“愿为断袖”的荒唐念头。 直到歌姬唱错词句,贺愿弹错音律,他才蓦然惊醒,继而恼羞成怒。 恼自己竟如此肤浅,更怒那抹身影轻易搅乱了他的心湖。 这复杂心绪,最终都化作了后来对贺愿的冷眼相待。 “后来呢?”平华侯饶有兴致地问道,手中茶盏轻转,似在等一个有趣的故事。 宋敛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莲子壳,低笑一声:“后来我便缠着他教我弹琴。” 长公主闻言,忍不住轻笑:“难怪你那段时间日日不着家。” 宋敛摇头,眼底却漾开一抹温柔:“我那时倔,弹琴像砸钉子,阿愿握着我的手教学,结果……” “结果如何?” “结果我自己先落荒而逃了。”宋敛说的轻描淡写,耳尖却泛起了薄红。 “落荒而逃?”平华侯挑眉,“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宋敛低头剥开一颗莲子,“那时我才发觉,原来人的心跳声……竟能震得自己耳膜发疼。” “那你后来又是如何想通的?” “后来……”宋敛忽然轻笑,眉梢染上几分自嘲,“后来我发现,自己越是躲着,就越忍不住想见他。” 平华侯饶有兴味地挑眉:“哦?” “那时我总寻些由头往他跟前凑。”宋敛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敲,“一会儿说七皇子,一会儿又说朝堂事,总之非要缠着他。” 长公主执扇掩唇,眼波流转间尽是了然:“原来我们敛儿还有这般别扭的时候。” 宋敛耳根微热,却仍强作镇定:“谁曾想他玩笑人的本事如此厉害,调侃我的时候,我连呼吸都忘了。” 平华侯忽然重重咳嗽一声,显然被茶水呛到。 “父亲!”宋敛无奈地瞥他一眼,“您若不想听……” “听,自然要听。”平华侯连忙摆手,眼底却藏着揶揄,“为父只是没想到,你竟也有这般……纯情的时候。” 宋敛轻哼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庭院。 贺愿正俯身在药圃边,听云晚寒兴致勃勃地讲解草药。 宋敛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情之一字,最不由人。” “所以你就跑去雁门关挣功名了?”平华侯揶揄道。 宋敛收回目光,唇角微扬:“功名倒是次要……”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只是见不得他上战场,亦见不得他受委屈。” 远处传来云晚寒清脆的笑声,贺愿似乎说了什么,惹得少年眉眼弯弯。 宋敛望着那一幕,眸光深邃:“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平华侯与长公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 “行了。”平华侯拍了拍儿子的肩,笑道,“去陪你的人吧,别在这儿跟我们这些老人家絮叨了。” 宋敛也不推辞,起身理了理衣袍,朝庭院走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贺愿似有所感,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宋敛忽然想起那日在百雀楼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如今岁月静好,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再也不必躲藏。
第39章 盛夏将至,朝廷照例要派遣使者慰问白袍军。只是这钦差人选,倒成了个棘手的难题。 新帝贺愿初登大宝,朝政千头万绪,自然离不得御座。 裴郁那个闲散的性子,只管着自己金羽卫那一亩三分地,说什么也不肯接这差事。 至于华系舟,邻国太子的身份终究不便。 这差事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了宋敛肩上。 寝殿内,贺愿亲自为宋敛穿戴朝服。玄色文武袖衬得那人愈发挺拔,金线绣的云纹在烛火下流转生辉。 “不过五日便回。”宋敛抬手轻刮新帝的鼻尖,却在触及那微凉的肌肤时微微蹙眉。 “嗯。”贺愿垂眸,纤长的手指仔细抚平腰间玉带上的褶皱。 “要想我。” “嗯。” “每日晚膳后的汤药,我已嘱咐挽歌盯着。” “嗯。” “回来给你带西市那家糖葫芦。” “嗯。” 下颌突然被擒住,贺愿被迫抬头撞进一双灼灼的眸子。 宋敛眯着眼打量他:“这般敷衍?” “朝务繁杂罢了。”贺愿唇角微扬,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这几日总觉得……” 话未说完,便被宋敛截住:“这有何难?你便告诉那些老顽固,说我有喜了,需得陛下日夜照料……” “胡闹。”贺愿笑骂出声,眼尾染上一抹绯色。 见君王展颜,宋敛手臂一紧,将人牢牢锁在怀中。 贺愿身上淡淡有龙涎香,让他忍不住将脸埋进那截白皙的脖颈。 “要想我。” “知道了。”贺愿轻推他,“再耽搁下去,谢闻知怕是要在午门外骂街了。” 没错,谢闻知也在出使之列。 宋敛美其名曰让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体察民情,实则……贺愿心知肚明,实则是因那日城墙上的戏言传到了某人耳中。 华系舟说得没错,宋敛确实是条护食的恶犬。但凡有人对贺愿露出半分觊觎之心,便要龇出獠牙来。 宋敛走后,贺愿照例用膳上朝,批阅奏折。 谁知第二日就染了风寒,躺在榻上咳得满面潮红。 “我说阿愿。”华系舟摇着折扇,笑得促狭,“你这也太没出息了,怎么你家小侯爷一走,你就跟离了水的鱼儿似的?” 贺愿斜倚在床榻上,闻言轻咳了两声,眼尾还带着病中的薄红,却仍是勾唇一笑:“怎么,舟舟这是羡慕?” 华系舟“啪”地合上折扇,挑眉道:“羡慕?羡慕你离了宋敛三日就病恹恹的?”他踱步到榻前,俯身打量贺愿苍白的脸色,啧啧摇头,“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个二品将军拿捏成这样,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贺愿懒懒地抬眸看他:“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伸手去够案上的茶盏,指尖却因高热微微发颤,险些碰翻。 华系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顺势递到他手里,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认真:“真这么难受?” 贺愿抿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才低声道:“也不是……只是这几日睡得浅,夜里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他顿了顿,又自嘲般笑了笑,“说来可笑,从前没他的时候,不也照样过?如今倒像是离不得了。” 华系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你啊……”他摇摇头,似笑非笑,“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宋敛把你拴在腰带上带走。” 贺愿低笑出声,却又牵动了咳嗽,掩唇咳了几声才缓过来:“他倒是想。” 话虽是这么说,但公事最重要,贺愿到底让身边人都瞒着病情,没能让远在京郊的宋敛知道。 华系舟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便来陪贺愿下棋说话。 “还以为你要守着你那宝贝弟弟过一辈子呢。”华系舟指尖黑子落在棋盘上,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 贺愿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温润弧度:“此话怎讲?” “十四岁。”华系舟忽然收了笑意,目光如炬地望进贺愿眼底。 这个数字勾起了贺愿久埋心底的记忆。 十四岁啊,那个尚且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年纪。 少年意气风发,以为世间万物都该是澄澈明亮的模样。 偏偏就是这份天真,成了他人算计的筹码。 那夜的雨冷得刺骨。 贺愿至今记得雨滴打在脸上的刺痛感,记得被下药后四肢百骸传来的灼热与无力,更记得那张藏在阴影里狞笑的脸。 当白玉蚕丝一寸寸陷入对方脖颈时,华系舟带着侍卫破门而入。 贺愿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 “言重了。”他唇角再次勾起的弧度分毫不差,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恰到好处。 “装模作样。”华系舟将手中棋子掷回棋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从那以后,你对谁不是戴着这副温润如玉的面具?连笑都不达眼底。” 是吗? 或许吧。 那夜之后,贺愿再难对人交付真心。 即便是三百月卫,能近他身的也不过月一、月洱二人。 “你那时候……”华系舟喉结滚动,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简直像索命的恶鬼。” 明明暴徒早已气绝,贺愿却执拗地用蚕丝继续绞着那具尸体,直到听见颈骨断裂的脆响。 华系舟上前阻拦,对上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空洞得可怕的眼睛。 没有眼泪。 自那以后,再没人见过贺愿落泪。 他完美得像个瓷偶,对谁都温柔相待,却又与谁都隔着无形的屏障。 “说说看。”华系舟忽然倾身,指尖轻叩棋盘,“怎么就栽在宋敛手里了?” 为什么呢? 贺愿望向窗外,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初雪画舫,捧着凤凰糖画对他笑的青年。 贺愿忽然低笑出声:“他记得我爱吃甜食。”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刚回大虞的初雪夜……”贺愿突然在残局上落下一子,“他把许愿用的信笺在怀里捂了一天,就为了让我‘不经意’的看见他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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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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