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后来我叫了他的小字。”贺愿突然低笑出声,“从没见过这么愚笨的人,宋家儿郎的小字只能告知自己的心爱之人,我当时与他不过认识了三月,他就肯倾心相付。” 分明是嘲弄的话语,华系舟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他看着好友眼角笑出的水光,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十四岁之后,贺愿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流泪。 “所以你现在……”华系舟用棋子轻敲棋盘,“连药苦都要跟他撒娇?” “嗯。”贺愿露出今晚第一个称得上鲜活的表情,“活了二十一年,旁人都唤我兄长,只有他胆大包天的让我喊他师父。” 贺愿没有哥哥。 宋敛甘愿补这个缺。 华系舟盯着棋盘上被白子破开的黑势,忽然笑了:“看来这局是我输了。” 贺愿垂眸,指尖摩挲着那枚决定胜负的白子:“你本就不该提十四岁。” “不提,你就能假装忘了?”华系舟嗤笑一声,“这些年你连哭都不会了,如今倒好,为了个宋敛,连撒娇都学会了。” 贺愿没答,只是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罐。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华系舟忽然道,“当年那个雨夜,你明明怕得要死,却连一滴泪都没掉。现在倒好——” 他故意拖长了音:“宋敛不过出门三日,你就开始魂不守舍。” 贺愿收棋的手微微一顿。 “……胡说什么?” “我胡说?”华系舟挑眉,“那昨日是谁盯着空荡荡的宫门发呆,连挽歌递的茶都忘了接?” 贺愿终于抬眸,眼底浮起一丝罕见的恼意:“舟舟,你今日话很多。” “怎么,被戳中心事就恼羞成怒?”华系舟笑得促狭,“宋敛知道你这么黏人吗?” 贺愿耳尖微红,却坦然迎上好友的目光:“他知道。” 华系舟的笑声还未落下,殿外回廊的阴影里,宋敛背靠朱漆圆柱,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连夜策马回宫,贺愿染风寒的消息终究是漏进了他耳朵。 本要直接进去,却在听见自己名字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夜风卷着殿内的对话清晰地传来: “……连药苦都要跟他撒娇?” “嗯。活了二十一年,只有他胆大包天地让我喊他师父……” 宋敛呼吸一滞,胸口微微发烫。 “……宋敛知道你这么黏人吗?” “他知道。” 这声应答让宋敛险些撞上廊柱。 他从未想过,那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帝王,私下竟会这样谈论自己。 华系舟出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阴影处的宋敛。 他心头猛跳,险些惊呼出声,又想起殿内刚刚安睡的贺愿,生生将声音咽了回去。 “你……”华系舟压低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敛倚着朱漆廊柱,目光越过他望向紧闭的殿门。 远处闷雷滚动,云层里隐约闪过电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在你们提起‘十四岁’的时候。”他声音很低,“把当年的事,完完整整告诉我。” 华系舟沉默片刻,撩袍坐在殿前石阶上。 夜风渐急,他展开折扇,却不是为了摇,而是无意识地摩挲扇骨上那道旧痕。 他开口时,声音比风还轻。 讲贺愿如何轻信他人,冒雨赴约;讲他被下药后如何用碎瓷划破手腕,靠疼痛维持清醒;讲他如何用一截白玉蚕丝,生生勒断那人的脖子,指骨都磨得见了血。讲到后来,华系舟自己都停了停,喉结滚动,像是咽下某种酸涩的东西。 讲到少年攥着染血的丝线,眼神空洞如死水时,华系舟顿了顿,侧目看向宋敛。 月光掠过宋敛紧绷的下颌,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翻涌着压抑的痛色。 华系舟终于闭口,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灰。 足够了。 “……多谢。” 宋敛踏入内殿时,贺愿正蜷在龙榻深处,眉心紧蹙,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伸手想去探那人额间的温度,却在触及的瞬间被一把扣住手腕。 “云靖……”贺愿在梦中呓语,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像是怕他消失。 宋敛呼吸一滞,俯身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我在。” 窗外骤然劈下一道惊雷,照亮贺愿瞬间绷紧的身躯。 他猛地一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冷汗浸湿了鬓发。 宋敛猛然想起华系舟方才的话。 “阿愿自那夜后,最怕雷声,即便是睡着也会惊醒。” 可此刻的贺愿却未醒。 他掌心覆上那人前额,触到一片滚烫,才惊觉不对。 不是未醒,是高热昏沉,连雷声都惊不醒了。 宋敛心头一紧,立刻扬声唤人:“挽歌!传太医!” 殿外顿时乱作一片。 挽歌跌跌撞撞跑进来,见宋敛突然出现在寝殿,惊得差点绊倒:“侯、侯爷怎么……” “别管这些。”宋敛一把掀开锦被,将贺愿裹进自己的大氅里,“去取冰帕子来,再让人煎退热药。” 太医很快赶到,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陛下这是积劳成疾,又染了风寒,再加上……”他偷瞄了眼宋敛铁青的脸色,“再加上心绪郁结,这才……” 宋敛握紧贺愿滚烫的手,声音发哑:“说重点。” “需得先用银针退热,再……” “那就快施针!” 太医手一抖,银针差点掉落。挽歌连忙上前打圆场:“小侯爷,您这样太医更紧张……” 宋敛深吸一口气,退开半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榻上的人。 窗外雷声渐密,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令人心慌的声响。 贺愿在高热中不安地扭动,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阿愿……”宋敛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将温水一点点喂进去,“再忍忍……” 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贺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要……滚开……”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指死死攥住宋敛的衣袖,“云靖……云靖……” 宋敛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臂,俯身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我在这儿,没人能伤你……” 或许是熟悉的白芷香起了作用,贺愿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呼吸仍急促得厉害。宋敛摸到他后背全是冷汗,中衣已经湿透。 “换干净衣裳。”他头也不抬地吩咐,手上动作轻柔至极。 挽歌捧着衣物上前,却被宋敛接过:“我来。” 褪下湿衣时,宋敛呼吸一滞。 贺愿腰间那道陈年疤痕在烛光下虽然几近于无,却又格外刺目。 这是当年雨夜留下的。华系舟没说,但他猜得到。 室内一片死寂。 直到贺愿突然咳嗽起来,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宋敛闭了闭眼:“都下去吧。” 待众人退下,宋敛才将脸埋进贺愿颈窝,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 他早该发现的,贺愿每次心神不宁时,总会无意识地摩挲左腕。 “傻子……”他吻着那人滚烫的额头,“有我在,你怕什么?” 雨声渐歇时,贺愿的高热终于退了些。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看见宋敛的脸:“……做梦吗?” “不是梦。”宋敛握住他想触碰自己的手,“我回来了。” 贺愿怔了怔,突然挣扎着要起身:“白袍军……” “谢闻知在处理。”宋敛按住他,“你现在只需要躺着。” 贺愿却执拗地摇头:“奏折……” “华系舟批了。” “明日早朝……” “我替你称病。” 贺愿终于安静下来,却仍不安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宋敛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替他掖被角:“知道什么?知道你离了我就生病?” “不是这个……”贺愿声音渐低,“是……十四岁……” 窗外最后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宋敛通红的眼眶。 他忽然将贺愿紧紧搂住,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以后雷雨天,我都在。”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贺愿瞬间湿了眼眶。 他想起过去七年,每个雷雨夜自己都是怎样熬过来的。 点灯到天明,假装看兵书,实则手指抖得连笔都握不住。 “哭出来……”宋敛轻拍他颤抖的脊背,“在我面前,不用忍着。” 贺愿把脸埋在他胸前,终于发出压抑多年的呜咽。 泪水浸透衣襟,烫得宋敛心口发疼。 “那晚……我好怕……”贺愿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他们……都说我杀人的样子……像恶鬼……” 宋敛吻去他眼角的泪:“那是他们没看见,我的阿愿有多勇敢。” 贺愿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宋敛任由他攥紧自己的衣襟,只是不断轻抚他的后背。 直到哭声渐歇,宋敛才捧起他泪湿的脸:“记住,以后难受就找我,不许再伤害自己。” 贺愿鼻尖通红,却轻轻“嗯”了一声。 宋敛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已经有些化了的糖葫芦:“西市买的,可惜淋了雨……” 贺愿破涕为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颗:“甜。” “比药甜?” “……比药甜。” 宋敛低头吻去他唇角的糖渍:“睡吧,我守着。” 贺愿却拉住他的衣袖:“……上来一起。” 龙榻很宽,但宋敛还是执意将人搂在怀里。 贺愿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于沉沉睡去,眉间那道数日来的褶皱,第一次舒展开来。 殿外,华系舟望着渐亮的天色,轻轻合上折扇。 他转身时,正遇上匆匆赶来的裴郁。 “怎么样?”裴郁压低声音问。 华系舟笑了笑:“小阿愿……总算学会示弱了。” 翌日清晨,贺愿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 他心头一紧,刚要起身,就听见屏风外传来宋敛的声音。 “……对,就说陛下染了风寒,早朝取消。” “那御史大夫……” “让他来找我。” 贺愿忍不住弯起嘴角,故意咳嗽了两声。 脚步声立刻由远及近,宋敛端着药碗转过屏风:“醒了。” 晨光中,贺愿看清他眼下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你没走?” 宋敛坐在榻边,试了试药温:“某些人离了我就生病,我敢走吗?” 贺愿接过药碗,眉头都不皱地一饮而尽。宋敛挑眉:“不嫌苦了?” “苦。”贺愿放下碗,忽然凑近他唇边,“所以要尝点甜的。” 宋敛眸色一暗,扣住他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药香与蜜糖的气息交融,贺愿轻喘着推开他:“还没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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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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