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之哥,要不我们也去租个画舫坐坐?”沈容安道。 “太晚了,明日再坐吧。” “那我们歇会吧。”沈容安指着靠近河岸旁的凉亭道:“我走累了。” 凉亭没有人,但有一盏灯挂在顶部,显然是为了照顾夜晚在亭子休息的行人。 沈容安提裙坐下,执扇取凉。李长之问:“还觉得撑吗?” “不撑了。” “那便好。” “哥,你也坐!” 李长之刚坐下不久,河上飘来一阵如雷的欢呼声。循声望过去,原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坐在画舫里邀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话语模糊地传到耳边,仔细辨认后发现是一个名字——琬娘。 他们齐声呼唤,琬娘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千呼万唤方才见到一名生得花容月貌的女子施施然地走出来。她抱着一张琵琶坐在一群公子哥的中间,青葱的指尖拨弄弦线,调试着琵琶的五音。突然,琬娘一拨琵琶弦,如银枪横扫的鸣响声自琵琶身发出,公子哥们顿时安静下来,准备欣赏接下来的表演。 一首金戈杀伐之曲在琬娘的指尖下弹奏得出神入化,既有铁骑碎冰河的气势磅礴,又有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豪情壮志,听得人心澎拜,激动不已。琬娘弹了三首,首首皆精品。 不仅李长之听得认真,连一向不好琵琶的沈容安也听得仔细。 琵琶声一顿,紧接着变得悲哀凄凉,好似有百般不由人的遗憾和痛苦。琬娘就着曲调唱了起来。 “熙熙春台,常常往之。” “卿卿佳人,长长思之。” “祈吾心声,求吾所愿。” “唯望上苍,垂怜于我。” …… 李长之听到一半,忽然问:“那是什么歌?” 沈容安想了会,答道:“这是吴郡有名的情曲,叫《两难全》。” “你可知从哪传来的吗?” 沈容安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哪传来,只知道它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听吴郡的老人说,这本是首无名的诗,不知是谁将它填进曲子里,然后就传下来了。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吧,京城来了个贵人,无意之中听到有人弹奏这首曲子,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生平愿》,于是大家都这么叫了。再后来吧,一个失意之人辗转漂泊至吴郡,听到《生平愿》后忽然大哭了起来。别人问其因何缘由哭,他道词中所求,看似简单寻常,实则难以圆满。生平所愿大多皆以遗憾收场,美满之人不过三两人。然后那人便起身以琴弹奏,其声如泣如诉,似哀似怨,令人闻之落泪,后称它为《两难全》。” 讲到最后,沈容安忽见李长之脸色不太对劲,以为自己讲错了什么,勾起他的伤心事,“长之哥,你怎么了?瞧着面色不太好。” “没事。”李长之道:“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对不起。”沈容安低下头道。 “不是伤心事。”李长之对她道:“先前与一好友相识时,他就问我的名字是不是取自‘卿卿佳人,长长思之’,我原先以为他在说笑,只跟他说是自己幼时不懂事,家中希望我快些长大通晓事理,便取名长之,又嫌长字不好听,就唤作长,长长久久的长。如今听到此曲,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过往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某个人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李长之有点恍惚,调侃道:“你原先不也说过我的字取得很有趣吗?” 旧事被重提,沈容安倏然羞红了脸,“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李长之笑着垂下眼皮,轻声念道:“是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回首再看当年事,竟是过了十多年。 他竟是过了十多年才发现那一点小秘密——长之,长熙。原是一对的名字。 可他现在除了感慨和惊讶,便再无其他波动了。 他已经彻底放下了。 “上不怜我,所愿皆空。” “事不全我,所愿皆悲。” …… 李长之收回思绪,道:“夜要深了,咱们回去吧,莫让子净等急了。” 画舫的歌声仍然不断,琬娘咿咿呀呀地唱着即兴的词。 “生平愿,生平愿。” “两难全,两难全。” 亭中早已没了人影,留下一地的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主要是为了这一段包的。 第63章 番外:而今方觉当时错1 洛京,孙宅处。三四个婢女围在一块,满脸愁容。 “都快半个月了,孙大人怎么还没醒啊?” “太医说了若大人不愿意醒来,便没人能叫醒他。” “可宫里那位还等着他呢!” “我们哪有办法啊。自贼子谋反打入洛京,大人入宫救驾太晚,导致——”那个婢女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大声,便放低了音量,“大人错失良机,导致先帝被贼子杀害后,便惊惧而昏。” 另一个婢女道:“不对。我先前听府中的侍卫说,大人孤身入宫时,是带满了伤的。” 年龄最小的婢女附和道:“岂止啊,大人被抬回来时,我刚好在场,那身上的伤看起来就很严重。我猜啊,哪是大人不愿醒,而是根本醒不来。若大人醒不来,那孙宅可就要被——” 她尚未说完话,嘴就被另外几位婢女连忙捂住。 “嘘!你把那些话烂在肚子里,莫要说出来。若是被他人听去了,咱们就遭殃了。” 那婢女惊出一身冷汗,连连点头,她们这才松了手。气氛安静下来,她又试探性问了一句:“我们……还聊吗?” “再聊下去咱们都要掉脑袋,干活吧。”年龄最大的婢女发话道。 “哦。”她不免有点失望。 众人一同散去。小婢女提着水桶正要离开,背后传来一声大婢女的叹息。一句“造孽啊”飘进了她的耳朵。她不懂这句造孽指的是谁,她本欲追问,可理智警告她最好不要询问。她瞟了瞟大婢女的背影,又瞟了瞟那扇紧闭的房门,思考了几秒转身就离开了。 * 孙珩行杀了一个又一个叛军,眼睛都快杀红了。他的衣服浸透了鲜血,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气。 “呼——” “呼——” 他的胸膛快速起伏,鼻腔的呼吸又重又急。这副身体的负荷已经达到极限,手中的长剑也快握不住了。 从敌军打入皇宫到现在,不过数个时辰就已经乱成一锅粥。幽州军以强势的冲劲碾压叛军,各处叛军逃的逃,死的死,根本无心再战。 而他压根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快点救下李幼。 他固执地奔跑着,衣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脚下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步、两步、三步…… 宣室殿已经到了。 殿中,幽州军黑压压地挤在一块,见他来了便自动分开一条道。 他连气都没换的上来,就见那条道的尽头躺着一个人,那人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地望着他,似乎在控诉他为何来那么迟,为何不救他。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 他平静地走到李幼身边,平静地跪在地面,又平静地一边将人搂入怀里,一边捂住对方的伤口。汩汩的鲜血染红他的手掌。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他不知道。 他低下头,看着对方毫无生机的面容,不死心地呼唤着。 “长之。” “长之。” “长之。” …… 他的每一声呼唤都没有得到回应。 李幼是真的死了。 孙珩行有些迟钝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绝望地搂紧了对方失去温度的身体。 那张素日冷淡的脸庞再也维持不住,如雪崩般溃散。 “大人,松开陛下吧。” “长熙,松手吧。” …… 所有人都在拉扯着他们,企图将他们分开。 “滚开!”孙珩行抗拒地吼道。 刹那,所有人都消失在原地,整座宫殿就剩李幼和他。 他安静地搂着怀里的人,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失去魂魄一样等待着岁月的流逝,等待着他们二人一同成为白骨,然后埋葬在荒凉的废殿之中。 梦境再次跳转,这次他梦见了病得起不来床的父亲。他跪在他父亲的床前,心情沉重地听着对方最后的遗言。 “陛下五个皇子中,有四个具备治世之才,可无一不被算计致死,剩下的那个也被人养废了。如今陛下昏聩,频造杀戮,弄得人心惶惶,晟朝的气数就要尽了。我们孙家虽然忠君,但不愚忠。我知你心中想什么,可你要明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晟朝已经没有任何男子值得我们辅佐。 “前几日,陛下占得一卦,卦上称紫薇临阴,朱雀登堂。陛下因此震怒,血洗观星台。太史自知逃不过,临终前托人传信于我,说那卦象他只说了一半给陛下,剩下的一半他不能,也不愿讲给陛下听。‘紫薇临阴,朱雀登堂。幽云有主,月择王入。’这便是完整的谶语。幽州有女主,只有她才能结束这动荡的天下,开创一个新的王朝。长公主李微玥,便是我们孙家要辅佐的下一任新皇。 “长熙,我知你重情,但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再难回转。你作为孙家名义上的掌权人,一定要懂得孰轻孰重,万不可为一己私情而致整个孙家于险地,你听见没有!”孙玉怒目圆睁,强撑着仅剩的威严,用尽全力喊出最后的严厉警告,逼着孙珩行答应。 孙珩行忘了当时是怎么答应他的父亲。只记得孙玉在得到他的承诺后,方才还挺直的腰骨一下子瘫软,语气又变回最初的样子。 孙玉抓着他的手,瞳孔里的光芒逐渐暗淡,面容也多了几分慈爱,嘴里喃喃着作为父亲的愧疚。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我也知道孙家的担子很沉,你一人扛着很累。可这是我们的命,谁都逃不掉。当年我使计让你与李幼决裂,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对,是我对不住你们二人。长熙啊,为父真的……真的有愧……于你。” 孙珩行从梦中睁开眼睛,出神地盯着床顶的花纹,随后推开被褥坐起。 “来人。” 不一会儿,沈默走了进来。 “你跟孙霜吟说,我可以帮她做任何事情,但我要做陶氏一族的监斩官。” 第64章 番外:而今方觉当时错2 周朝有个丞相,名为孙珩行,字不详。可比起他的名字,更多人愿意延续他的上一个称号——玉面阎罗。 这位阎罗在短短十年间就残害无数官员性命,牛头马面收魂还没他收命来得快。 记得某年一位世家子弟前脚刚出门喝花酒,后脚孙珩行就领着手底下的走狗,从上到下把他家里的活物杀个干净。那人一回到家,见此家里如此惨状,尚未来得及哭上一哭,就被抹了脖子,死不瞑目地躺在冰凉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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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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