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怕死了他,也恨死了他,就连女帝有时都觉得他的作风过于狠毒。 有次女帝召他入宫,本意是想劝他行事不要太过,然而作为阎罗的本人闻之一笑,略带嘲讽地说:“这不就是陛下想要的吗?” 女帝心平气和地看着他,道:“你这样做会死的。” “那不正遂了陛下的愿吗?” 女帝沉默了一会,才道:“在这皇位之上,有很多事朕是不能做的。” 孙珩行没应,女帝双手倚靠在登仙楼的栏杆上,望着皇城下熙攘的街道,说:“以前我睡不着时,我总喜欢来这思考问题,想为什么父皇要杀母后,为什么灭母后满门,为什么宠我还要杀我……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直到我坐上这个位置后,我才有点明白他当时的心境。他在那些世家的阴影下,终日惶恐他们会如康帝算出的那句谶语一样,吞了他的江山,所以后来他就疯了,疯的谁都不认,就只顾着护他的皇位。” 女帝说到这,语气停顿了下,接着发出一声轻笑,“结果呢,皇位没护住,丢下个烂摊子给你收拾。” 她感慨完,后偏头望着对方冷漠的侧脸,忽然道:“我知道你恨我们毁了承诺,恨我们害了长之,可他丢下的烂摊子长之收拾不了,你也收拾不了。晟朝已经腐烂到根了,只能挥刀砍了它。” 不知是听到哪句话,对方突然动了,那双丹凤眼燃着星火,就这么闯入女帝的视线中。他道:“我确实恨你们,可我不恨你们毁了承诺,我只恨你们将他当作棋子,恨你们罔顾他的性命。长之何其无辜,明明陶嵩攻入洛京前,他是可以逃的,可你们就是要他留在那里让他死掉!” “铃——” 屋檐下的角铃因风而响。檐下二人,一个厉色,一个默然。短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孙珩行知道今天失了态,转身欲走,迈出的第一步时,女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没有让他死,我给了他生路。”女帝道:“叛军入宫前,我给了他的两个选择,一个生,一个死。是他自己选了死路。就算我不允,他照样会赴死。长熙,你应该清楚长之的脾性。他虽软弱,可并非废物。当年他被众叛亲离,他如何能接受?他怎能不绝望?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执迷不悟吗?” 他何尝不知道她的话是对的。可他不敢面对,终日麻痹自己,怨怼所有人。其实他最清楚,他该怨的,该恨的只有自己。当年繁塬王造反,他不该求李微玥给长之当皇帝的机会,而是应该求她留他一命,将他送出洛京,远离权力纷争。 当年的决定,是他此生最大错误。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 孙珩行的肩膀弯了下来,他回身面对女帝,双手交叠,慢慢地跪下来,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大周山河的蛀虫即将肃清,再过半年就可迎来清明盛世。臣为陛下鞠躬尽瘁多年,也累了,还请陛下到时赐臣一死,以安民心。臣死后,不求陛下将臣葬在长之身旁,只求陛下将臣葬在长之附近,让臣守着他即可。” 他跪伏于地,久久才等来女帝的一句话。“你……真的想好了?” “臣累了。” 一声叹息从头顶传来,女帝道:“你走吧。” 如此,李微玥便是答应了。 孙珩行道:“多谢陛下。” * 启元十年,寒冬月。孙珩行终于等来女帝赐死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孙珩行结党营私,贪墨渎职、戕害良官、卖官鬻爵、藐视国法……经三堂会审,证据确凿,应以大周律法施以极刑处死。然念孙氏数代忠良,立下汗马功劳,朕不忍辜负孙氏一片忠心,特此全尸。故赐鸠酒一壶,宽尔三日之内自裁。钦此。” 孙珩行跪地一拜:“臣领旨,谢陛下恩准!” 宣读圣旨的太监遣退众人,连忙将人扶起,道:“大人,陛下派奴婢问你一问,是否真的想好了?” “我心已决。” 太监点点头,他从身上解下包裹好的一幅画,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随后一齐递给了孙珩行,道:“既然如此,奴婢便不再多劝了。这两样东西是陛下让奴婢转交给大人了,陛下说大人看了心中就会宽慰许多,走的也会痛快点。斯人已逝,新生难再得,还望大人一路走好,陛下就不送您了。” 孙珩行听的心中一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忙打开那副画卷。画卷上画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素衣,面容乖巧,正坐在一棵树下笑眯眯地望着他。 那人的身形与容貌他再熟悉不过了。空了数年的七情六欲重新流淌于他的血脉,一点两点的水滴在画上,晕开些许墨色。 “他还活着,不是吗?”孙霜吟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孙珩行的身边,将头一低,目光落在画中的主人。良久,孙霜吟才道:“多年不见,他倒是不曾变过。” 说罢,指尖微动,他欲伸手摸一摸画上的人,那画猛然掉了个方向,再想抢时已被孙珩行收了起来。 “你一直知道他活着?” 摸了个空的手慢慢蜷缩起来,孙霜吟低眉一笑,颇为落寞道:“我若是知道他活着,兴许就会去找他。” 第65章 番外:而今方觉当时错3 “他的前半生已经被我们毁了,而我不可能让你再去毁他的后半生了。” “毁?那怎么能叫毁,顶多是老情人相——唔!” 他话都没说话,脸就挨了重重一击,痛得他连退几步。孙珩行紧随他的脚步,将他按在柱子上,“你好意思说这个,若非你下令让未央宫的人手瞒住我,我怎么可能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当年我求你放我出去救长之你不肯,结果人死了。现在人活了过来,你又想去找他。世上有你这么有病的人吗?自己病了不够,还要传染他人陪你一起病。你简直丧心病狂。” 抵在脖子处力道很大,孙霜吟有点呼吸不过来,可他没有挣扎。身体靠着红柱,他大笑了起来,“李幼与我皆是囚人,被困在一个地方多年出不去。我与他……都是同病相怜,合该天生……一对。哼哈哈,你若是……进了朱阁,说不定你比我……还有病。”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孙珩行怒道:“你若想报复,就该来报复我,而不是他。” 孙霜吟看着他疯魔的模样,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就算他此时不找,来日假死过后他照样会去,而孙珩行那时候已经死了,又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阻止他。 他张口还想说话,却在对方眼睛的倒影里看见相似的神情。他猛地明白了什么,难怪当初自己那么不对劲。孙霜吟忆起攻殿前那张充满决绝的脸,他想就算自己假死找李幼,一定得不到对方的好脸色。 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好没意思。 孙霜吟闭了闭眼,放弃了抵抗。下一秒,脖子间的力道松了,身躯不自觉贴着柱子滑下来,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怎么……不杀了……我?” 孙珩行捡起掉落的木匣,冷冷道:“我不杀你,我要你自裁。” “……” “若你还有一丁点良心的话。” 孙霜吟盯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身影,从袖口摸出一瓶毒药,嘴里喃喃道:“没良心的小东西,死也要我死得心甘情愿。欸,谁叫我善解人意呢。” 他吞下数颗毒药,将被揉皱的衣领抚平,双手交叠在腹部前,眼睛盯着天空,安静地等待毒发。 * 第二日夜,烛台还在书案上燃烧。案上有许多被揉成一团的信纸,可以看得出来写信的主人并不满意自己写的东西。 孙珩行将刚写好的信纸再次揉成纸团,丢到了一边。指尖捏着墨笔,却迟迟不下笔。他不知提笔写些什么才能表现出自己的愧疚,即便对方读不到这封绝笔信,他还是想写。 窗外疏梅筛月影,他望着黯淡的月亮出神。 先前的日日夜夜,他常常梦魇,有时严重的都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自己像个疯子一样,赤着脚在府中癫狂。等醒过来后,自己浑身伤痕。那时他望着自己手背上的伤疤,心想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如今得知李幼还活着,他没有再陷入梦魇。他坐在书房整整两日,都在回忆着自己和李幼之间发生的点滴。他摩挲着被李幼丢掉,又被女帝送回来的金锁——这是送给李幼的第一份生辰礼。他还记得李幼收到礼物时,那双发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感动和惊喜。那时他们拉勾说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谁都没想到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孙珩行解开绳扣,把金锁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不奢望李幼能够原谅他,也不奢望自己还能活着去找他。只要他好好活在这世间就足够了。若说还有遗憾的话,那便是他不能够亲自去偷看一眼李幼。 李幼,长之。 孙珩行心中默念,忽然长舒一口气,像是对全部事情释然。 他提笔写道:“君安,即可。” 笔尖起承转轴,最后一笔倏然一抖,泪顺着脸庞落了下来。 孙珩行倒出一杯鸠酒,一饮而尽。毒发得很快,他在濒死之中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和李幼初遇的时候。这一次,他没有为了保全李幼而疏远对方,而是选择将对方送出宫。自己则在吃人的朝廷里厮杀拼搏,扶持李微玥上位。他在朝廷争斗十多年,最后功成身退,辞官假死,奔赴自己的温柔乡。 这一次,李幼不再是上一世的李幼,他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姿态,没有终年不化的忧愁,更没有怯懦和阴郁。 这一次,他自信大方,明媚开朗,如同小太阳一样。 这一次,李幼站在驿站的不远处,眉目柔和。他笑着冲他张开手,对他说:“长熙,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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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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