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对弈那三日,想来是见过李长之的。 可空觉又道李长之是故人之子,那这位故人是何方人士? 沈容云眉头渐渐蹙起,“你说的那位故人是?” 佛珠碰撞声沉寂,空觉安静了好一会才道:“是李公子的母亲。” “啊?!” 沈容云惊诧地叫出声来,一副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知空觉因情伤而剃尽三千青丝,遁入空门,却不曾想这故人竟是僖帝的妃子,他喜欢的人。 难怪了,难怪了。 他预备要说点什么来缓一缓被惊天大瓜冲击的惊愕,便听到空觉又淡淡地道:“映月并非我意中之人,只是我年少时的知心好友。李公子出落得像她,我这才认出来。” 话卡在喉咙,脑补过度的沈容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你方才不讲清楚一些。” “是你多想。” “哎呀!”沈容云认错道:“我多想了,该罚!喏,我现在以茶代酒向你赔个不是,空觉大师大人大量,就原谅沈某这一回。” 空觉大度地原谅了。 沈容云喝完茶,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他不会随你离开的。” “为何?”空觉疑惑道。 淅沥沥的小雨飘进窗,打湿窗台。桃花林的花瓣坠落泥潭,失去了颜色。枝桠长出了嫩绿的新叶于风雨中摇晃。 “我总觉得他此时不离开竹岭,是在等什么东西。可能等到了,他就会“松”下来,彻底成灰烬。” 空觉低头思考,道:“可我不忍映月唯一的血脉就此消失。” 沈容云晒然:“那你便去试一试吧。” * 这日天晴,李长之照常到树下发呆。芳菲将尽,只剩零星花朵仍顽强绽放。 他在树下坐得久,偶有几瓣掉落在头上。 他本就爱走神,沈容泉回家后,出神的频率都快要赶上初来的时候。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知道脑子闪过很多事情,一件都看不清,却有无数的痛楚吞没他,又不肯将他杀死。 他只能靠着功效甚微的放空来缓解锥心之痛。 枝叶沙沙,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与珠串声。一角僧袍闯入李长之的视线,将他从走神中拉出。 他抬起头,面前的僧人如金光大殿的佛祖一般垂眸俯看众生。 那僧人道:“你随我入佛门。” 一开口就要他做和尚,什么原因也不解释,突兀得很。 他不知道一个清晨只碰过几次面的僧人为何突然跑来要自己入佛门。 他感到困惑,也不愿意。 李长之摇头拒绝。 “世间于你而言,已无意义。何不入佛门渡己?” 李长之不说话。 空觉道:“若你怕渡不了,贫僧会助你一臂之力。” 一片安静。 空觉又道:“若你还有未完的心愿,可以了结心愿再来剃度。” 依旧如此。 空觉的语气稍起波澜:“你为何不愿?” 枯井般的眸子闯入空觉的视觉,一瞬间,他恍惚坠入无边的死寂和哀凉。 这孩子太苦了。 空觉不自觉握紧了佛珠,不再步步紧逼:“我给你一晚的考虑时间。” 空觉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似乎是铁了心要李长之遁入佛门。 每日以相同的话语开场,又以潦草的方式收场。 他在李长之身上耗费的时间越来越长,却不见对方有一丝松口的痕迹。 又是同样的方式结束一日后,沈容云拉着空觉下棋。 空觉因李长之的事而困扰,下棋时心不在焉,已经输了好几局。 “他同意做和尚了么?”沈容云漫不经心道。 “还没有。” “碰壁了很多次了吧?说了李长之不愿意你还不信。” 空觉看了一眼沈容云,眉目充满了困惑:“我不明白他在等什么。” “这人呢就是不死心,总是要看到新的东西取代旧的东西才肯了结,才肯死心。不过李长之嘛,大抵也有类似的执念,故而一直在等。” 空觉想了想,道:“他在等新皇登基的消息?” “我猜是,到你下了。” 黑子落入棋局,空觉忽然道:“我们也在等。如果他真如你上次所说的那般,我该如何做?” 沈容云答非所问:“又该你下了。” 空觉正要下,一瞧局势,整个棋局呈摧枯拉朽之势,黑子被白子吞噬。 他主动认输:“是我输了。” 沈容云捏起棋子继续放入棋盘,死局的棋盘出现了一线生机。他不紧不慢道:“棋局尚能救活,可下棋人的心思不在这里,这棋如何能下好?” 佛珠随着主人双手合十的动作发出一阵响声。空觉闭上眼睛,念起经文。 一声幽叹入耳,似有惋惜之意。 “空觉,你的心乱了,如何能念好?” 一语道破,空觉猛然顿住。他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眺望窗外景色。 满树发了绿芽,再无桃花盛开。 多年的修行抵不过一时的垂怜。他不过是想渡一渡李长之,却把自己困入俗世之中。 第53章 禅心沾絮3 “风雨飘零之人,他人难以渡。”沈容云道:“更何况已经是心死之人,若非自渡,否则就算遁入佛门,仍是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罢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长之的坎,需由自己来解,自己来渡。 “你说的对。”空觉承认道:“我欲渡他,不料生了障,倒把自己困住了。是我太过自负。” “你不该入世,平白沾染一身因果。”一只羽鸽飞入窗台,沈容云起身,将羽鸽腿上的信纸取下展开。 细细地看了会后,他对空觉道:“你猜得不错,新皇的旨意将到竹岭。” “恭喜。” “入仕之后,你我聚会的时间可就少了。”沈容云故作头疼:“我这清闲日子也到头咯。” 空觉不惯着他:“你本有鸿鹄之志,这些年韬光养晦也够了。新皇贤明,想必你定能在官场上一展抱负。” 沈容云哈哈大笑,从门外拿了把锄头,“走,随我去挖那坛美酒。” 一坛佳酿,封在土里十年,挖出来时还带着泥土的芬芳。 沈容云拍去坛子的泥块,将它交给空觉:“这可是我年少时酿的酒,是不可多得的美酒。你不要暴殄天物,一下子把它喝完了。” 空觉点头:“自然。” 蹲麻的沈容云坐在地面,双手往后撑,有些感慨:“一晃数十年,这天倒真变了个样,她果然没骗我。” 感慨完,他扭头问:“你准备何时离开?” “明日。” “还去寻他不?” 空觉捧着酒沉默了会,“若明日还不行,我不会再强求。” 沈容云不爱过多插手局中人的事情,只是微微一笑:“那便试最后一次。” * 那个和尚又来了。 李长之刚坐到树下没多久,就见空觉穿着一身素色纱袍朝自己走来。 他站定在李长之身旁,好一会才道:“世间诸多纷扰,你既好树下冥想,何不随我入佛门,了断尘缘,换自身六根清净。” 从不回应他的李长之,今日终于开口。 “不。” “你因何不愿?” 李长之反问:“大师又为何执意要我入佛门?” 四目对视,一个倔强,一个慈悲。 空觉不明白李长之在坚持什么,李长之也不懂空觉在执着什么。 两个人秉持各自立场,丝毫不肯低头妥协。 僵持到最后,空觉选择退让。 他从腕上取下一串琉璃佛珠,交到李长之手里。 “我今日就要离开。若有朝一日,你无处可去,便来寒蝉寺报我法号,我亲自为你剃度。” 碧色佛珠颗颗细腻光滑,一看就是常盘掌心之中。 空觉朝他行礼道:“李公子,咱们就此一别。” “等等!”空觉不明所以,静立在原地。 李长之从地上爬起来,也掏出一条手串,“我娘生前一直念叨着大师,说要找个时机来报答您,可到死也寻不到机会。如今我碰到了您,这条手串是我娘给您的谢礼,她说谢谢你愿意成全她。” 空觉拿起那条手串,埋藏在心底的记忆破土而出。少时青梅竹马,言笑晏晏,却因一人割袍断义,分道扬镳,如今生死两别,旧时的恩怨也随风消散。 红骨埋尘世,青灯燃长夜。 行止烟雨中,生不遇故人。 握紧手串,空觉转身离开。 * 六月十六,新皇登基的消息传遍整个天下。 六月十七,竹岭发生了一件大事。 住在山上的沈容云受封御史大夫一职,女帝李微玥遣武安侯鱼苍海亲去迎接。 此刻上山的道路皆是兵马排开,戒备森严。 “沈氏长子沈容泉,芝兰玉树,博古通今,具经世之才,是为国家栋梁。特封为御史大夫,授银印青绥,以示皇恩,钦此!” “草民领旨!”沈容云跪地谢恩。 鱼苍海将圣旨交到沈容云手中,待谢恩完毕后把人拉起,笑道:“数年未见,沈大人越发有风度。此次加官受封回去之后,你可是京中一大炙手可热的权贵了。” “陛下隆恩,沈某拜入仕途为是是替陛下分忧,断不敢行世家做派的。” 鱼苍海不以为意,揽过沈容云的肩头,“你我同为朝中官员,又是陛下肱骨,自是一体。” 沈容云称是,跟着他走。 鱼苍海边走边压低声道:“陛下命我前来,是要尽快护送你回洛京,以便商讨迁都和重整官员体制之事。 “洛京水浑,世家死而不僵,迁都和重整都需跟那群老东西周旋,难搞得很!陛下为此很是头疼。” 沈容云问:“什么时候走?” “两日后。” 沈容云停住脚步。 鱼苍海道:“陛下初登宝座,身边可用之人寥寥无几,你回去得越早越好。” “除此之外,陛下还有提别的吗?” 鱼苍海清楚他指的是什么,“陛下诸事繁忙,未必事事都顾及得了。” 话外说的很明白了。 见沈容云不说话,他继续道:“陛下重情,不忍血亲断绝,放任不管已经是极大的恩荣。若非当初陛下救他,只怕他活不到现在。” 皇家无情,胜者为王,败者则亡。不赶尽杀绝已经是李微玥最大的仁慈。 沈容云并非不明白个中道理,只是自己的弟弟还舍不下那人。 他道:“再给多两日。” “嗯?” “我弟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怕他跑空。” 鱼苍海同意了。 第54章 天地为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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