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立春喝了口茶,笑笑没有回答。 “咳咳。”杨思南打断了叙旧,点明了正题,“趁着今日休沐,特将二位请到这来的用意,想必二位也明白。” 季立春抬了抬眉毛,提起精神,顺水推舟地转移了话题:“是为了十年前大理寺卿的事?” “正是。”杨思南道,“我已老态龙钟,在卸任之前,唯愿替陛下完成这一件差事。两位若有什么线索,还望提点一二。” 他口中的陛下,便是前不久刚刚退位,当上了太上皇的赵珩。 十年之期还剩三个月的时候,那人便迫不及待的将皇位传给十七岁的太子赵珏,突然之间再不理会朝政。 好在太子殿下谦逊而宽厚,十年来又都以储君身份教养在长乐宫,顺利继位后,在百官的协理下,便慢慢的开始对朝政得心应手起来。 好好的皇帝说不当就不当了。赵珩存的什么心思,百姓不知,百官不知,在座的三人却都知道。 这十年来,赵珩度日如年,每天每夜都在盼着时间能快点过去,无非是等着十年之期一到,那人能守约到他跟前,从此一生一世,双宿双栖。 陆辰道:“爱莫能助。” 竟四个字把杨统领回绝了,也是不怕得罪人。 季立春汗颜看向他,还想替他润色几分,他竟又开口添了把火:“别说陆某毫无头绪,就是知道颜大人的去向,若非颜大人亲自现身,陆某也不会将他的去向透露出去。” 这句话真的有说的必要吗?啊? 季立春扶额,继而沉默苦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在官场十余年,榆木脑袋还是那颗榆木脑袋。 思南直来直往,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只看向另一人:“季大夫呢?” “我很想帮忙,可实在也是不知情。”季立春道,“这十年来,我也未曾收到过颜大人一封信。云游至咸阳时,我还去泾阳县打听过,据说颜大人早在十年前便已不在那里了。这些,杨统领应当也查到过了吧。” 思南点点头,又问:“那依二位之见,颜大人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再小的可能性都可以提一提,我可以派人一一排查过去。” 陆辰眼神有些黯淡,道:“十年前,我与颜大人私交有限,远观只觉得他像一叶扁舟,漂泊无依,实不知他的根系连在什么地方。” “何止是你……我与颜大人相识八年。也不知他除了泾阳县还有什么别的去处。”季立春说完,问道,“杨统领调查过整个咸阳了?除此之外,还调查过什么地方?” “调查了雍京,咸阳……”思南道,“还发了告示,重金悬赏,举国寻找一柄短剑,那柄短剑是十年之约的信物,颜大人曾答应陛下会随身携带。” “他会守信?”季立春问。 “颜大人当然会守信。”陆辰声音突然抬高,仿佛还是十年前那个维护上司的年轻官员。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调查了。”思南无奈道,“十年前,张公公曾经私自派人前往泾阳县盯着颜大人,却不到三日便跟丢了。自那之后便再没有颜大人的音讯。直至过世前,张公公仍旧郁结于心,反复交代我在卸任前,一定要为陛下找到颜大人。” 季立春问:“如今告示已发出去多久了?” 杨思南略一回想,答:“一个月了。” “可有什么消息?” “还没有。” 陆辰道:“我见过那张告示中所绘制的短剑,剑鞘上镶满了宝石,大大小小,少说有二十颗,像那样珍贵的东西,若是遗落在什么地方,也一定会很快被人发现的。既然没有流落在外,便必然被颜大人好好收在身上。” 季立春垂下眼帘,不置可否。他知陆辰说得在理,可那从十年前开始便盘旋在心头的不安却始终无法散去:“颜大人若是守信,十年之期已到,为何仍不现身呢?” “颜大人若是现身,谁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陆辰道,“留住雍京,继续以色侍人?在外自由了十年,突然之间要回这牢笼,谁会甘愿?” 杨思南不赞同,摇头道:“可陛下提前退位,广而告之天下,便是告诉颜大人,他不会受限于此。天南地北,他们可以一同去任何地方。” “即便如此。这也是太上皇的一厢情愿,难道颜大人便拒绝不得了?颜大人毕竟是男子,怎能甘愿屈居人下,或许他早已娶妻成家,膝下儿女成群,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了。” “……”季立春低声一叹,“也是。” 杨思南沉默片刻,语气强硬道:“要是那样,恐怕我接下来便只能以画像举国通缉了。” 若真到那一步,不论颜大人守不守信,情不情愿,就算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也是在劫难逃。 陆辰竖起了眉毛,怒道:“这不是把颜大人往死里逼吗?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多此一举,不如十年前云天崖跳了干净。” 季立春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遍体生寒。陆辰能这样轻易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他根本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 颜知或许……早已…… 季立春云游四海多年,却在这十年之期回到雍城,无非是想知道颜大人的最终决定,好为自己的医典写下最后空缺的那一笔。 杨思南对陆辰的愤怒无动于衷,只是起身拱了拱手:“既然两位都没有什么线索。杨某便不多追问了。告辞。” 说罢,拿了佩刀便离开了雅间。 陆辰余怒未消,呼吸急促,喝了两杯茶水都压不下来。 他回头对季立春道:“难道心悦一个人,便要将人折去双翼,困入囫囵,从云端拉下,硬生生踩进尘埃么?” 满心以为季立春会认同他,却不料对方若有所思,淡淡回道:“如若不这样做,便得不到……又该如何取舍呢?” “你、你说什么?” “从前你问过我的家事。我和你说过,我年轻时和父母闹的不太愉快,少小离家。记得吗?” 陆辰想了想道:“嗯,是有这事。” “那是因为我不肯娶妻生子,我从小便知道,自己只可能心悦男子。”季立春道,“虽然对不住父母,这却是我本心,我不能为安定父母,就那样连累一个无辜女子。” “……”陆辰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对方为何至今没有妻儿,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道,“这也没什么。但凡两情相悦,都是寻常之事。 “后来,我也曾心悦一个男子。”季立春继续道,“那人出身优渥,家风蔚然,若是沾染龙阳之好,必然也同我一样,是被逐出家门的下场。” “他太好了……我不愿毁他一生,便藏好了心思,从未透露半分。如今,那人成家立业,幸福美满。我当日之举实属明智。” “回想起来……当时我若将他拖入泥沼,或许也能强求来几分缘分。可……是对是错,终究时过境迁,已成定局,反复回想,也不过只是想想罢了。” 季立春提起那人,恬淡眼中充满了柔情,是陆辰从未见过的模样。 陆辰被他那肉麻表情惹的想笑,揶揄道:“你说的那个人,总不会是我吧。哈哈哈。” 季立春也跟着笑笑,喝了面前的茶水,然后拿了披风,爽朗道了一声“告辞”,便走出了雅间。 不知不觉,茶楼外早已下起雪来,满街喜庆颜色,盖上了薄薄的寒霜。
第127章 一生一世 自打过了三十岁,赵珩的头发便白得特别快,如今还不到不惑之年,鬓角却已几乎快要半白了。 或许是因为,杀人已无法令他感到快乐,而能令他快乐的人也不在他身边。 自离开泾阳县之后,他又做了十年皇帝,在甘泉宫批了十年奏疏,在宣和殿上了十年早朝,在大衡秋祭上敲了十年的闻天鼓。 每年大衡秋祭他敲得起劲,只觉得抡起鼓槌的每一下浑厚的鼓声,都好像沙漏中的一粒沙子,将他往那人身边推了一小步。 百官只见他朝会上终日眉头紧锁,一日比一日寡言少笑,都当他是忧国劳心至此,也正因为如此,才在这壮年之时,便急着退位让贤。 可没人知道,自打退位之后,他便一改早朝时的严肃,每天开开心心在甘泉宫吃好睡好。 他这辈子没有睡过一个长觉,这阵子倒是能一睡好几个时辰,每天神清气爽。 他像个孩子等待过年似的,等待着十年之期一过,颜知飘然而至,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可以留在雍京,也可以去咸阳,白天看看景,晚上杀杀人。 若是颜知愿意,他还可以和颜知同榻而眠,像从前那样,把颜知搞的一塌糊涂。 掐着指头算到十年之期,那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便换上盛装,等待着颜知到来。 从日出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月升,颜知却没有来。 第二天,颜知也没有来。 第三天,颜知仍没有来。 第四天,早已备好的寻剑告示便贴满了大衡朝各地的大街小巷。 一个月过去,颜知仍旧没有来,那柄短剑也没有寻着。赵珩的心从空中慢慢坠入冰窖。 不是没有想过颜知食言的可能性,可他以为……待天底下所有人都那般无微不至的颜知,总不至于如此冷酷对他。 他总是相信,颜知与他心意相通,对他也是有情的。 不然,颜知何必要提什么十年之约? 云天崖上让他摔的粉身碎骨不就好了? 难道那样还不够他出口恶气吗? 可是,颜知却偏偏没有守约。 赵珩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每天坐在丹陛前盼望,一天天下来,白玉似的两腮都晒得发红。 两年前,张礼去世了,不再有人敢在他身后提醒他石阶上凉。新登基的国君也劝不动他,处理完政务,偶尔来陪他坐坐,父子俩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赵珏猜到在父皇等待什么。幼时多少个夜晚,他自己也曾那样盼望那人能带着一点烛光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那人仍旧没有来。 见赵珩终日在甘泉宫恍惚度日,杨思南心急如焚,又想出计策来,带来了画师绘制的人像,询问是否要直接寻人。 画师功底了得,打开那人像,看见那双眼睛时,赵珩仿佛站在了颜知跟前。 那画像太真切,他仿佛再一次听见那个人倔强的声音,对他说: [你要和我鸾凤和鸣,我便要顺你的意不可吗?] 那瞬间,他眼底游鱼一动,闭了闭眼,眼中便铺上了一层水雾。 画像被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卷起,老迈的侍卫统领跪在地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忠诚目光望着那位曾经的帝王,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举倾国之力,缉拿画像中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掘地三尺,还怕找不到一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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