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旁站着两个人,陆辰与季立春。 “颜大人。”陆辰上前一步,行了揖礼。而季立春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颜知并不意外,从容向两人点了点头:“陆大人,季大人。” 陆辰踟蹰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晚辈有些话想要向您请教。” 颜知极为淡然道:“颜某也有事想要与陆大人交代。” 闻言,陆辰心头一热,不过咀嚼一番发觉颜知用的字眼是“交代”,于是立刻回头看向身旁的季某人:“那,请季大人回避一下。” “不必了。”颜知说道,“也没什么可瞒季大人的。况且,颜某也有几句话想同季大人说。” 沉默至今的季立春这才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是。” 若非有话要说,他又何必陪陆辰留下。 三人一道走到驿站不远处,无人的树林旁,不等陆辰询问,颜知便已先行开口。 “我知道陆大人想问什么,那也恰是我今日想要交代的事。所以,陆大人不必开口,听我说就好。” “从我入朝至今,雍京一带的判官案一共八十二起,卷宗中,在我入朝前,有判官案三十二起。除此之外,还有丰平二十六年发生在泾阳县的三起未收录进大理寺判官案卷宗,另,几日前官道上有三起,昨夜泾阳县又有一起……” “除去前朝遗漏的那些无法计数,我所知的,一共有一百二十五起判官案,皆是当今圣上所为。其中,有大约半数,是我提供的名单。他们中间,大多数以律判罚也都罪不至死,是我私心所致,擅自断了他们死罪。” “陆大人一直追查的判官,便是颜某与陛下二人。” 陆辰被这一连串数字惊得说不出话来,却立刻摇头道:“颜大人,这与您无关,我已知晓您是被胁迫的!且您只是知情不报,并不是……” 颜知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说是胁迫……我却没有因为什么而违心给过名单。每月挑挑拣拣,也选了不少我认为该杀的人,判了他们私刑。” “譬如,自陆大人您接手判官案后,那两起吏部管理河堤修筑的御史大臣,圣上就是依我提供的名单去犯的案。” “而渝水县县吏朱义,红袖阁词人秦衷,这两起血案,是陛下自行犯案,词人秦衷被害时,我也在现场,那个杂役看见的人,正是我与陛下。” “通常,若陛下自行犯案,我会提前赶去,销毁不利于陛下的证据。综上所述,我的所作所为,已不是一句[知情不报]便可囊括的。” “除此之外,我也私底下干过一些为人洗脱罪名的事。不过,比起涉足判官案来说,这些事倒显得无关痛痒,便不在此细说了。” 陆辰听到这,才知道颜知为何当时用的是“交代”二字,他并不是来为自己解惑的,而是来找自己认罪的。 说来奇怪,颜大人口中桩桩件件,将自身罪责说得罄竹难书,可在陆辰眼中,他仍旧是素衣玉冠,清风霁月一般,干净得不似凡尘中人。
第125章 有缘再见(OE结局) 颜知交代完了自己的事,想了想,重新开口:“哦,还有一件事。从前,陆大人和我提过,关于您恩师前大理寺卿司马崇……” 陆辰的眉因惊讶而抬高了几分:“原、原来您一直都知道么?我的恩师是司马大人。” “嗯。我与司马大人共事时间很短,但他同我提过自己在江南任知府时收过一个十分聪颖正直的学生。而陆大人是江南世家出身,且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因此,第一次见时,我便猜到那位学生可能是你。”颜知说道。 陆辰的眼眶泛红,他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与颜大人诉衷肠,却不知对方早已明白他的苦衷。 难怪,颜大人看似高高在上,不可攀附,回想起来却是处处提点,每每回护。 而自己却误解颜大人颇深,多次冒犯不说,还追着他调查,想必令颜大人一度无比困扰吧? 颜知不带什么情绪,只是继续说道:“司马大人自绝于府那件事,并不是陛下所为。当时的现场,我、宋大人、陈主簿三人都亲自勘验过,没有异常,确是自戕。至于原因……”颜知再次叹了口气,“最终症结还是判官案。我想,具体的你也已经猜到了吧。” “我原本并不相信老师会自戕。直至越来越接近这真相,连我都差点撞了南墙……好在颜大人提点,为我指明了新的道路。”陆辰说道,看了看身边静默的蓝衫青年,道,“也多亏有季太医为我开导。我才没有越陷越深,步老师的后尘。” 颜知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对方已明白自己在他身上的盼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神色。 他转向季立春微微躬身:“说到这,我也有要感谢季大人的地方。” “……感谢我,你便不该站到那悬崖边去。”季立春不屑地别开脸。 “……”颜知沉默,他知道昨夜“赏月”之事,这行人里半数都不信。 而其中最不可能相信的人,就是深知这八年来每一件事的季立春了。 陆辰也关切问道:“颜大人,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都过去了。”颜知摇头一笑,仍旧看着不肯与他对视的季立春,“季大人,你给的药方子,我一直服着,确是有很大帮助。这阵子,我心神安定,不再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夜里也睡得安宁许多。” “是吗?”季立春口吻有些生硬,“颜大人,你当真不再胡思乱想了?” “千真万确,近来不被情绪烦扰,思绪反倒明朗许多。什么是主,什么是次,我原是混淆不明的。”颜知说道,“季大人先前在颜府门口说的话,我也想了许久,人活一世,人命确实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那你还!”季立春气结,这才转过脸来瞪着颜知。 过去八年,他一心自保,眼看着对方步入深渊,忽略了对方最初求助的讯号。 当发觉铸下大错时,自责之下,他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颜知治好的。 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翻看古籍,查阅医典,对比每一味药的药性,只为求一个完美无瑕的药方,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可是昨夜,这个他倾尽心血想要救回来的病患,竟站在了悬崖边,他们若是晚来半步,他便会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郁病的难缠,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季立春看着颜知,眼神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他留在这里,是想同颜知说什么呢?一向不饶人的嘴,此刻却仿佛哑了似的,只觉得气都要被对方给气死了。 颜知说道:“我知陛下心性狠毒。重阳日后,若不是季大人献计,我恐怕都见不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也不能安然回到泾阳,将母亲安葬。” 季立春瞬间背后一寒。 他忽然意识到,这八年纠缠,令颜知对于圣上的了解何等清晰,准确,深入骨髓。 当初仅凭一件礼制官服,他便已预料到圣上的下一步行动。 那件事,他后来和甘泉宫的杨侍卫旁敲侧击的证实过。陛下早在八年前便在甘泉宫准备好了一个偏殿,随时准备将颜知幽禁起来。 当那微妙而平衡的局面一旦失去控制,杨思南便是负责将颜知全须全尾带进宫的人。 而何时才算是“失去控制”,事实上,全凭圣上判断。 或许是一次出逃,或许是一次寻死,或许,是最后一个亲人的病逝…… 颜知太了解皇宫中那个人的狠厉,多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做出乖觉的模样,才在缝隙中求得一丝算不得自由的自由。 直至母亲被带走,生死不明,才彻底将他逼到无路可退的绝境。 重阳日的放手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若是失败,非死即伤,颜知早已有数。 而皇帝的做法之狠毒,事实上恐怕更远超他的想象,季立春每每回想起圣上说出“朕要毁了颜知的神智”时的淡漠,都不免后脊发凉。 “陛下原本打算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到。季太医是如何劝服陛下的,我却不得而知。千言万语,唯有这么一句感谢,季大人,多谢。” “劝服……”季立春无比惭愧,“卑职哪能劝服陛下……不过是,不过是出了一些权宜之计。” “无论如何,在季大人介入之后,陛下的心性似乎的确转变了许多。” 颜知并不知更多的事,在他看来,就是在重阳日之后,皇帝亲近了季太医,随后心性才发生了一些转变。 “昨夜,我与陛下长谈,陛下愿意放我十年自由,这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十年……”陆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陛下忽然愿意回雍京。” “十年之后呢?”季立春立刻问。 “……我没想好。不过……十年时间,也够我慢慢想了。我与他之间的事……恐怕的确要花十年时间琢磨吧。不过,好在有了这段时间的自由,我会仔细考虑清楚的。” 陆辰听他这么说,顿时放心许多,也打心底为颜知柳暗花明的境遇感到高兴。 季立春眼中却仍旧有隐隐的不安。 眼前的颜知,潇洒豁达,从一个受伤的少年,经历了巨大的磨难,蜕变成一个看透尘世的智者。 而他这等世俗庸人,又如何能揣度那历经风霜之人的想法呢? “好了。就说到这吧。”颜知理理衣袖,对着二人拱手道,“山高水长,恕不远送。” “我祝二位,前程似锦,壮志得酬。” “但愿来日,有缘再见。”
第126章 十年后 十年后,雍城。 衡朝的百姓在欢声笑语中迎来了又一年的除夕夜。 大衡正国力鼎盛之时,国都雍城自是彩灯高悬,灯火辉煌。繁华街道上,满是庆祝新春的祭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西直门外一座茶楼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连里边最靠南的雅间中也避不开那些喧闹。 年过半百的杨思南为眼前的二人各沏了一杯茶。 “陆尚书,季神医,请用茶。” 坐在他对面的二人,一位是曾经的太子少傅,如今的吏部尚书,不到而立之年便入内阁,前途无量,地位清贵的陆辰陆大人;另一位,是早已辞去太医院官职,云游四海,颇有盛名的神医季立春。 季立春适才回到雍京,先前还未与陆辰见过面,今日来赴杨统领的约,倒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对方不期而遇,一时恍惚。 自己年岁见长,两鬓已有白发,而对方仍是丰神俊朗,褪去了青涩样貌,却只见稳重,不见沧桑。 “季大夫是何时回来的,怎不去陆府通知一声?”陆辰道。 “这几日才到。也不准备久住,便不打算去叨扰了。” “说什么叨扰?”陆辰不知对方何以如此生疏,虽然六年未见,他仍当对方是交心之人,“你还不如就住我府上。小女五岁了,自幼便念叨要做女医,一直想见见赛华佗。我说,赛华佗是爹爹的朋友,她竟然说我吹牛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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