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喜欢过一个人,总得留下点什么。 他自知没能给卫留夷留下什么,倒是给自己小腹留下一道极其难看狰狞的蜈蚣疤。 这也太惨了,这若是有朝一日让他骗到个不看脸的瞎子美人,美人也会觉得他不好摸而嫌弃他。 何其凄惨。 一般人遇上这些糟心事,只怕死的心都有。 慕广寒也是有模似样、货真价实地憔悴暴瘦,缠绵床榻趴了很多天。 可谁成想,情伤半月,不药自愈。 多亏洛南栀的画像太好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么时间不够长,要么新欢不够好”,古人诚不欺我。新的美人图高高挂起,慕广寒终于不再背着人时时暗戳戳地伤心了。 洛南栀。 芝兰玉树的大美人,单是名字就花香扑鼻。 慕广寒回想曾经,他本早该认得这洛南栀才对——当年他暗恋南越王,在南越王府蹭吃蹭喝不肯走,期间洛南栀也曾多次去王府觐见。 然而他那时对南越王一心一意,连看都没去看过这天下闻名的“洛川双璧”一眼。 失误,莫大的失误。 荀青尾:“卖画给我的洛州画店店主说,说这丹青所绘洛南栀,风华尚不及洛州大都督真人十一。” 慕广寒闻言,更是兀自愣了好一会儿。 那洛南栀真人,该多好看啊? 他这仅有一半脸的丑人,还配倾慕佳人吗? 不,他不配。 然而,慕广寒,字蟾宫,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个蟾宫。 就万一呢?万一这洛南栀便是世上少有的不在意他样貌,只在意他的才华之人。 世间那么大,总得有那么一两个品位不俗、懂得欣赏他的人吧? …… 随后数日,慕广寒: “青尾,你确定,这大都督洛南栀未曾婚娶,没有心上人?” “也没有什么需偷偷藏起来严加保护的心上人,须一个放在外头挡箭的靶子?” “又或是,不曾有一个长得与我相似的心上人?” 问题多又细。 可见被各种前任坑得如何经验丰富。 荀青尾:“放心,都打听好了。洛南栀家修清心之道,成婚前不近男色女色,尤其杜绝放浪形骸、始乱终弃。除非认定一人,一生与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广寒又愣了一会儿。 一生一世一双人,真好。要是可以,他也想跟第一个喜欢的人说定一生一世,而不是没人肯要屡败屡战,最后喜欢了一堆人。 只能长叹一声。 “美而清高,只怕嫌我聒噪世俗。” “……” “得多写几首好诗好词谱几支好曲寄过去,以才情惊艳之!” 说着果断铺好澄心堂纸提起笔。漂亮的梅花小楷挥洒自如,一首文采飞扬、高贵韵致的新诗信手拈来,最是风雅。 “嗯,还应投其所好多送些名贵礼物过去,才显得我月华城礼数周致。” “对了青尾,你可曾打听过,这洛南栀平日喜欢什么?” 荀青尾挑眉:“……这个嘛。” “洛州都督洛南栀,精音律、擅武艺、舞文墨、好笑语,又加雅量高致、潇洒飞扬,喜好广泛,诗作也颇为出名,应该是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 本是个出了名开朗不羁、才华卓著、涉猎广泛的有趣之人。 “只可惜,天昌一役后,据说性子变了许多。” 慕广寒闻言略略停笔。 天昌之役,大约是半年前的事。 在此之前,洛南栀所在的洛州,一直是南越地界最为兵强马壮的一块割据,全州十二郡在老洛州侯邵子坚与大都督洛文泰的管辖下,一切欣欣向荣。 然而天昌那役,洛州军惨遭多年盟友仪州侯背叛。 精锐被引入西凉陷阱几近全军覆没,连同两位雄主一同葬身沙场。少将军洛南栀是带少量残部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勉强突围。 陡遭此等重大变故,洛州一时情势大乱,眼下只能靠年纪轻轻的洛南栀与不太可靠的少主邵霄凌勉力支撑,可谓是凄凄惨惨、人心惶惶、士气低迷,缺兵短粮。 偏偏两位少主的杀父仇人,那卖友求荣的仪州侯樱祖,在归顺敌军西凉后还日渐壮大起来。 换做旁人在洛南栀的情境,眼见父辈冤死而大仇未报,又被这般内忧外患挤压,只怕也不能做到性格不变、泰然处之。 慕广寒:“……若他愿意,我可以帮他。” 荀青尾:“呵呵。” 是是是,你月华城主当然能帮他。 无论是帮着筹兵弄粮、还是助他报仇雪恨。月华城主一向如此,明明自己有实力逐鹿天下,却凡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必想着双手捧给心上人。只要对方要,只要他有—— 指望着倾尽所有付出一切,别人就能明白他的好。 哪怕过去屡屡被人过河拆桥、吃干抹净,还是记吃不记打。 罢了,随他去。 城主自有城主的活法。 劝也没用,不必劝! …… 慕广寒虽为洛南栀写了不少华词丽曲,但最终着墨送过去的,当然还是几封十分正经的信。 信鸽往返半月,带回了洛南栀回信。 “欢迎之至,敬待月华城主安沐城一叙。” 洛南栀同意他去他身边了!慕广寒欢欣鼓舞,立马站在等身镜前试新衣。 镜中之人,身材挺拔高挑,宽肩窄腰,乍一看很是标准的风流俊才之姿——只可惜,一半脸上覆有一张浮雕纹的金色面具。 他默默揭下半块面具,露出狰狞毒纹,连同原本俊朗的半张脸都跟着面目可憎起来。 这皮囊,唉。 好在他尚算才华出众,应多少能弥补一些。 …… 定了良辰吉日,慕广寒上了船。 月华之城隐匿在昆仑之镜,而昆仑之境又坐落在大夏北幽。 数千年前大夏开国,天子住中州,分封东泽,西凉,南越,北幽四境。四境之下,还封各路公侯伯爵、州主城主,如今乱世,天子式微,四方各地纷争迭起,王侯自立割据,形势很是让人头痛眼花看不清。 昆仑之镜下有一条河流名唤淮水,淮水最下游便是洛南栀所在的洛州。 此处从北幽下去路途遥远,差不多要行船一个多月。 慕广寒算了算,一路要路过随州、仪州、陌阡、乌恒…… 咳。 随州有他某个前任。 仪州有他某个旧爱。 陌阡有他某位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乌恒更有余温尚存的卫留夷。 这可真是……遍地是前任! 可惜没一个有结果,一腔热情都是白喜欢。 俱往矣,慕广寒叹了口气。只愿这一路过去顺风顺水,别又遇到疯批前任堵他。 唉。 说起他的有些前任,行事风格是真的让人迷惑不解。 他掏心掏肺时,一个个总爱骗他践踏他辜负他,可分开后又往往阴魂不散。明明嫌他丑不肯要他,又不许别人要他。 他又不欠他们的,实在不明白他们一个个的在气什么。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么? 慕广寒报复心并不重,毕竟都是以前真心喜欢过的人,缘分断了,此生不再见就罢了。可那些人却偏又爱事后屡屡地招惹他,着实令人烦躁。 罢了,多想无益。 先喝口新煮的茶!
第3章 小船顺流直下。 行路的日子是无聊了些,好在慕广寒带了许多书。 两岸盛夏风光很美。虽是乱世,却草木依旧,且沿途总有一些城镇州府没有兵戈、依旧繁华,慕广寒便走走停停,有时还饶有兴致去岸边茶楼坐坐,于一些名胜风景驻足。 路过随州,慕广寒去爬了梵语山。 爬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可谁成想爬到一半,在崖边看见云海掩映下的半山枫树,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迷谷里也有许多枫树与云雾。 而卫留夷,曾在那陪他爬过几次山。 …… 慕广寒当然不想想起这些。 但有些记忆,若是努力淡忘,就能如愿轻易消失……唉。 卫留夷虽是世袭乌恒侯,却意外地很会照顾人。他替他探路,折去刺人草木。伸手拽他时,掌心总是暖暖的。 世上很少有人不怕他的模样,愿意牵他,但卫留夷肯。 也不嫌弃陪他一起吃医庐的酸杏子,不在意他显摆药草话多扰人。从未说过他难看,没用冰冷不屑的眼神看过他,总是微微笑很耐心。 慕广寒这辈子,对失恋这件事可谓经验丰富。 也比谁都清楚,“既已放手,便莫再流连”——可明知如此,仍旧有时会忍不住偷偷想,会不会在卫留夷这里,他其实有过那么片刻的时光,曾真实地摸到了幸福的小边角。 或许,弥留之际听到的那些誓言,并不完全是假。 或许,卫留夷多多少少,也在最后时对他动过一分真心。 那么多年,他努力尝试了无数次,希望有人愿意收下他的一腔热情。会不会,其实已经出现了一丝丝微明的希望,却又被他自己在临门之际放了手。 “……” 慕广寒摇了摇头。 不行。他必须得快点到洛州、见到有温度的新欢才行。 只有画像根本不够,必须与真实的大美人早日同游畅饮,一醉解千愁! 小船继续前行。 慕广寒毕竟尚在失恋恢复期,虽然想要像平日里那般睡得死猪香甜。可还是常常睡到一半就突然醒了,心里空荡荡。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从船舱里爬出来,到甲板上看月亮。 那日初一,天不见月,仰头只能看到满天星河镶嵌在黑玉般的天幕之上。 慕广寒赤足脚踏在船木上,仰着头伸开双手。 星空浩瀚,人在苍穹之下显得渺小。夜风微凉,吹乱发丝,乱世之中难得有这样片刻的宁静。 按说这般天幕之下,渺如蝼蚁的芸芸众生都该想开,不该再有什么执念。 他也不想有执念。 哪个脑子清楚的人愿意成日被大狐狸笑话,说什么“吾主别的样样好,就是实属恋爱脑”。 然而,这就像有人生来贪慕功名,有的人生来与世无争,有的人毕生追求自由——他就是无论如何,也想找个人一起甜甜蜜蜜过日子。 也知道这想法荒谬,也清楚人生海海,一个人也能活得精彩。 也曾无数次立志要洗心革面,然而实在很难违逆自己的天性。 甚至就连此刻,他都还在偷偷在想,这么美的夜空,若能有人跟他贴贴、陪他一起看该多好。 这几年,他常会做一个梦。 类似的夜空下,微风低语,河边芦苇丛如同蓬松的大尾巴毛轻轻荡漾,而他醉卧美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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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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