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垂眸出神,忽然听见一片嘈杂,抬眼望去,见燕植已从墙角挪到考场中央,扯起这张答卷撇嘴不屑:“写的还不如我呢”,又打翻那个进士砚台:“字好丑!”
在场进士们早都听过永安王的大名,哪敢还手反抗,只能是捂住试卷连连退避。
吏部的官员们作势阻拦,又怕伤着小王爷,故而畏手畏脚。
考场上一片混乱。
眼看着燕植向坐在首行的探花郎试卷下手,燕绥起身快步拉开珠帘直奔中堂:“住手!”
燕植吓了一跳,踩了个镇纸,踉跄几步一屁股坐上案桌,在探花郎文章上留下个圆滚滚的臀印。
燕植愣了愣,仰起包子脸对燕绥笑:“皇叔……我这就回去面壁思过……我回王府思过!不不不,还是去吴王爷爷那去,让他监督,认真反省重新做人!”
说着燕植撑着桌案翻身起来,墨水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拔腿就往外跑。
燕绥拽着衣领把小胖子揪回来:“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了?给朕站好!”
燕植缩着脖子装鹌鹑,扯住燕绥衣角求饶:“皇叔,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你可知这是什么考试?是为国选用重臣,为民指派官吏,为你聘请太傅的考试!给各位进士赔礼道歉!”
“才不给他们道歉!”燕植撇嘴叉腰,“他们都太差了,不配做我太傅。写的都是什么,还不如我呢,凭什么教我?”
满场进士垂头敢怒不敢言,唯有探花郎目不斜视默然看着小王爷。
“放肆!”燕绥气急扬起巴掌,可目光落在燕植脸上,五官中满是其父的影子,满腔愤怒瞬间毫无立场。
是啊,打不得。
他一个被先帝厌弃的皇子,有什么资格打仁宗心爱的嫡长子。
燕植在燕绥抬手同时闭眼,但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睁开一只眼见皇叔没有横眉怒视,心里一松,咧开嘴角转头便跑,却迎头撞上摄政王伟岸身躯。
这一撞抵得不轻,燕植往后弹了几步,好在燕绥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跑什么?选好太傅了?”徐嘉式看一眼自己腰间沾染的墨痕皱眉,再看燕绥,龙袍上亦是墨迹斑斑,“陛下,原来今日吏部考试,不考文章改考绘画了?还是泼墨山水画。”
燕绥本就身形瘦弱,接燕植一把差点让他撞翻,又被徐嘉式言语嘲讽,脸色难看。
姓徐的不是说养伤吗?才三天就又出来耀武扬威,大概根本没受伤,把欺君当涮嘴玩。
燕植一听见摄政王说话便蔫了,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缩在燕绥怀里,大气都不敢出。
“摄政王来得好巧啊。”燕绥揪着燕植耳朵把人提到身后,“想是手足同心,挂念永安王得紧,养伤中也不忘亲自来为净芸择选太傅。拳拳爱护之心,实在令朕这个皇叔自觉愧疚不称职。”
寥寥数语,是从皇帝牙缝里挤出的。在场的进士们,协考官吏们,以及随身伺候皇帝的内监都垂首噤声。
大家这时候才记起来,皇帝虽然比摄政王小十岁,辈份却更高。
虽说只是八竿子打不上的远房表亲,按理算起来皇帝所言确实不错。摄政王和永安王是同辈的,陛下是长辈。
但在摄政王面前端长辈派头,能得什么好处?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众人一个比一个埋头更深,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徐嘉式面无表情,走近燕绥,俯身手掌抚过其龙袍,未干的墨汁在指端引导下形成扭曲的文字。
众人皆不敢仰视端详。
但燕绥知道他写了个「敛」字。
徐敛,字嘉式。
“陛下,还记得臣在养伤?托陛下洪福,臣已大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徐嘉式整理好龙袍衿带,收手背在身后,环视文渊阁,“陛下选好太傅了么?是哪一位才俊?”
目光所及之处满堂进士皆俯首不敢言,唯有探花郎身姿挺拔如松。
燕绥如救星天降般,在一瞬间记起探花郎姓名,攥住他胳膊往前一送:“朕选好了,就由卫央做永安王太傅!”
徐嘉式凝视燕绥,半点目光没分给卫央,缓缓扯出个笑:“是吗?陛下三思。探花需要相貌出众,可长得好看未必做得好太傅。若陛下以相貌择人,臣以为……”
徐嘉式探身贴近燕绥耳际低语:“探花郎亦不及陛下貌美。不如陛下亲自教导永安王。”
燕绥双手紧握成拳,喉头涌上甜腥,低声中满是近乎难抑的愤怒:“貌美……到底是给燕植选太傅,还是给你?”
徐嘉式:“陛下不是说了,臣与永安王手足兄弟,给永安王选太傅等同为臣择老师。不如陛下一同教导,也让臣长些见识。”
燕绥胸膛剧烈起伏,徐嘉式这样不要脸,实在是始料未及。
徐嘉式很满意小皇帝哑口无言的样子,后退一步,对众人朗声道:“既然有试卷污损,为表公允,吏部考试择期再行。”
目光落在卫央身上,徐嘉式道:“探花郎就不必再考了,直接赴任江州司马。”
众人皆俯首称是。
卫央直视徐嘉式良久,没有作声,看向燕绥才道:“请陛下示下。”
江州刚刚经受洪灾,荒凉贫苦。司马更是微末小官,卫央堂堂探花做江州司马实在屈才。
更何况,朝中少有向着自己的臣子,遑论敢当着摄政王唯皇帝之命是从者,燕绥自然想扶持卫央。不说品级多高,至少也要让他做京官。
燕绥刚要开口,徐嘉式又靠近低声道:“陛下想好,除了江州司马,再没有适合探花的官职了。”
意思是,要么做江州司马,要么便是庶人。
姓徐的只手遮天放肆至此!
目光对视,燕绥满眼怒火。
“陛下,探花郎在等你开口。”徐嘉式缓声道。
燕绥几乎将下唇咬烂。
但最终也只能点头:“就按摄政王说的办!”
徐嘉式勾唇,以口型无声对燕绥道:“乖。”
作者有话说:
摄政王是有几句骚话在嘴上的,陛下也是有点桀骜不驯在身上的。这是本恋爱甜文【确信.jpg】
第4章 奏折
四月初八的吏部考试被燕植搅乱,只得择日再考。
徐嘉式将考试时间定在四月十五。
燕绥回到御书房刚落座,闻言瞬间站起来:“十五不行!”
徐嘉式双手撑着御案,俯身探向燕绥,迫使后者退坐原位:“怎么不行?今日混乱,进士们难免心思受扰,让他们歇息几日再考,才试得出各自真才实学。陛下为何不赞成?”
徐嘉式年近而立的人,又是自小习武的,身量高大强壮,将圈椅中的燕绥严严实实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以上位者姿态,一本正经发出疑问的语气。
可原因是什么,他分明知道。
燕绥从桌下踢徐嘉式一脚:“滚开,弄乱朕的桌面了。”
徐嘉式退开一步,同时抄走案桌上一本硬壳奏折,以及镇纸下倒扣的一张纸笺。
燕绥看着徐嘉式扬起奏折。
“三月末,臣在江州的赈灾事宜已经收尾,三月二十八日写好此折,四月初一便送到陛下御书房桌上。可是直到四月初四臣回京,陛下没有半个字批复。”
燕绥目光躲闪:“朕病了,没注意到这份折子。”
徐嘉式冷笑一声,撕了另一张纸笺,扔下碎片还碾几脚:“病得顾不上钦差赈灾复命的奏折,倒有闲心抄诗?姓卫的小白脸,琼林宴上及第诗做得出风头,陛下当众夸奖过不够,还要亲自誊写下来收藏么?陛下就这么看得上他?”
白纸蒙尘,墨字成泥。
徐嘉式厉色质询之下,燕绥垂头。虽看不分明被踩踏的碎片上文字,但燕绥记得自己逐字逐句誊写的内容。
卫央的及第诗——
星汉离宫月出轮,兰台折得一枝春。
蓬瀛欲接神仙侣,江海思归耕钓人。
九万抟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风尘。
升平时节逢公道,即赴嘉宴应龙门。【1】
燕绥确实喜欢这首诗,理由却不能说。
“卫卿文采斐然,及第诗作得精彩,朕就是想收藏,摄政王连这都不许么?管得真宽。”燕绥抬头,“可惜啊,摄政王能贬卫卿的官,贬不了他的诗才。终有一日,卫央会绩优回京,届时,朕还要收藏他许多诗词,摆满御书房,摄政王怕是撕不过来!”
“那也得他有命写诗才行。”徐嘉式绕过桌案,攥住燕绥手腕将其拉起,自己坐了圈椅,把燕绥按在自己膝头。
“你要是敢动他,朕饶不了你!”燕绥抽手不得,手腕被攥出红痕。
“陛下怎么个不饶法?像前几日那样脱力了还咬着臣不放吗?”徐嘉式一手揽住燕绥腰身,一手捏着奏折轻抬其下巴,“陛下最好别乱动,毕竟臣是时时刻刻心里只想着那事的。御书房重地,弄乱了弄脏了也不好让旁人进来打扫。”
燕绥坐在了不该坐的地方,周身都僵硬,怕压醒了什么,果然乖乖一动不动,只能颤抖着嗓音道:“这是朕的位子!”
“臣没说不是。陛下体谅体谅吧,臣负伤不能久站。”徐嘉式揭开奏折封套,一芽已经干瘪的野草滑落。
燕绥目光追随而去,下一瞬,那枯草便被拾起来,纤细的茎干穿进了他左边耳孔——小时候他体弱,照顾他的嬷嬷怕养不活,用老家的法子给他扎了左边耳孔穿女孩的衣服养着,直到十岁身体健康了才不穿女装不戴耳饰。但耳洞没有愈合,每回生病更会红肿发疼,用了许多药也不好。
宽大的掌心和指腹都因练武长着薄茧,擦过耳垂时微痒,干燥的草茎有种特殊的清香,嗅觉触觉双重作用引得皮肤颤栗。
燕绥绷着身子不敢动,徐嘉式松手后他才摸上去。
野草穿过耳洞,在耳垂处打了个粗糙的结。
燕绥脸上发烫,瞪徐嘉式:“从古至今,给皇帝插草标的,你是第一个。朕会一辈子记得今日你对朕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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