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笑呵呵地接过来,对这话已经习以为常,他喝了一口热汤,满是皱纹的脸上眯着幸福的光。 过了一会,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拉开窗子,视线落向站在屋檐下的年轻人。 “吶,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回去啊?” 雨声喧嚣,夹杂着雷声,让外面的世界显得冷清又嘈杂。 可那位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站着。 老伯忍不住嘟囔:“下班的时候,不是好几个人说可以捎你一段路吗?你咋都不搭他们的车?” 叶云樵转过头来,朝老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眉眼清朗,带着与这雨夜格格不入的安然。 “在等家里人来接我。” 话音未落,街角的雨雾中便隐约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身穿深色西装,步履稳重,从被雨水浸湿的街道上走来。 他走到台阶下停住,稍稍抬手,将伞扬起。 熟悉的眉眼出现在朦胧的雨幕下,目光落在叶云樵身上。 秦知悯带着所有的安宁,来接他回家。 两相凝望,以雨声为背景,没有任何言语,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叶云樵没有犹豫,十分自然地伸出了手,秦知悯贴住他的掌心,三指一扣,将他稳稳拉到自己的身侧。 雨水划过伞面,滴落在地,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的水光中重迭在一起,随着步伐晃动,却又始终如一。 脚步踩过水面,荡起轻微的涟漪,微小的波纹一点点扩散开去,宛如时间的回音。 叶云樵之前走过很多路,每一步都只有他自己孤身前行。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有一个人陪着他,默默与他同行。 今天的并肩而行,像是延续了那久远的过往。 而很久以前,一虚一实的相伴,也与今天的步伐交迭如镜。 忽然,叶云樵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仍与秦知悯相扣,但目光转向了对方。 他想起了他死去的那日,冷铁入骨,生机从伤口流逝。 闭上眼的瞬间,他的耳畔传来了一声“阿樵”。 而后他的身体坠向冰冷的大地,又像是落入谁的怀中。 记忆的碎片在此刻拼凑完整,他抬起眼,直视秦知悯。 终于,他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 “我们是不是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61章 铺天盖地的雨声, 响雷电光闪闪如白昼。 秦知悯和叶云樵对视而立,雨拍打在秦知悯斜撑着的伞面上。 周遭满是自由的风声雨声,为他们隔去了尘世间的喧嚣。 他捏紧伞柄,垂眼看着叶云樵许久后, 终于开口: “是。” “我见过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盛家的算计, 我出了一场车祸, 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梦里, 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 陪伴一个人走过了他的一生。” 风吹过街巷, 掀起伞沿的水雾, 夜色微微晃动, 像是绥朝的旧梦重现。 秦知悯低低地笑了一声,透着一点遥远的恍惚。 “我陪他走过了二十七载的春秋。” “见他金榜题名,意气风发,见他于殿前振笔直书, 言辞铿锵。” “见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见整个绥朝都为这个出身寒门的天才惊叹。” 秦知悯的睫毛轻颤,目光晦暗不明, 声音低了些许。 “也见他被贬谪,被诬陷,被囚禁, 被折辱。” “听他的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音,听所有人对他的谩骂和诽谤,听见他的血一滴滴落入泥土。” “我看见他。” “我记住他。” “我知道他。” 话至此处,秦知悯停了下来。 雨声愈发急促,风裹挟着水滴, 将一切浸泡在冷冽之中。 叶云樵凝视着秦知悯,神色沉静如初。 他没有开口,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秦知悯继续。 而秦知悯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声音略带沙哑,一字一句地说道: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沉甸甸地砸进了时间的缝隙里。 最初,他是个旁观者。 高高在上,疏离而傲慢。 他冷眼看着命运的画卷铺陈,看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在画中起伏跌宕。 可画中的人,一步一步,将他拖进了画卷里去。 他看着他一次次被推倒,又一次次站起。 看着他在绝境中燃尽自己,去点亮哪怕微不可察的光。 他不懂这样的人。 不懂他的固执,他的天真,他的赤诚。 不懂他为何一次次被现实折磨得体无完肤,却仍旧不肯低头。 不懂他为何明知是必输的棋局,仍愿意一子一子地落下,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满盘皆空。 秦知悯看着,看着,看着…… 他开始与他共欢喜,共悲切。 然后,他发现自己心疼他。 再然后,他爱上了他。 爱他的清澈,爱他的坚韧,爱他那不曾被这世间风霜打碎的傲骨。 爱他即使被世界辜负千百遍,也依旧不愿辜负这个世界。 他成了画中人肩头的雪,窗棂间的一缕晨光,是夜色里陪他写下奏疏的风,是他枕侧一场无声的梦。 他想告诉他,不必为一个无情的王朝付出生命,不必以血肉之躯去撼动腐朽的庙堂。 不必……把自己燃烧得如此彻底。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在北雊守城的三十八日里,我好像懂得了他的家国大义。” 秦知悯的嗓音极轻,雨声将它裹挟得几乎要散去。 “可是我无能为力,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早已注定的历史结局。” “直到他去世后,我才发现,我终于可以触碰这个世界。” 他终于可以走入画中,成为一个真正存在的人。 但是。 他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披上故人的身份,走过北雊的街道。 看着百姓静默地燃起长香,祭奠那个永远沉眠在这片土地下的人。 听着老人颤抖着念着“叶大人”二字,哽咽着说不出话。 看着孩童跪在母亲怀里,攥着手中的糖果,他们还不懂死亡为何物,只是哭喊着“叶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看着有人手捧陶罐,将最珍视的对象放入棺椁,把所有尚未说出口的感激与悲痛一并埋葬。 他站在那条狭窄的巷弄里,看着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无能为力的梦境里。 “我在大绥朝待了七日,在他的棺木被封上前的一刻,我留下了一卷竹简。” 秦知悯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我终于能为他做一件事了。” 多么可笑啊。 他做了太多事,拼尽了所有力气去守护社稷,守护百姓。 他是绥朝最璀璨的才子,是名震天下的状元郎,是金銮殿前最锋利的谏臣。 而当他死后,他的名字,被遗忘得比任何人都快。 秦知悯不甘心。 历史不能为他立传,不肯为他正名。 那就由他来写。 朝堂冷漠,君王讳言他的名字, 史官避讳,不愿记载他的功绩。 可他愿意。 秦知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当初写字时的力道: “我愿意写下他的生平,他的故事,他的理想,他的名字。” 让它刻入竹简,埋入黄土。 在这片他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上,化作碑铭,化作长风,化作千百年后仍旧有人会颂扬的传奇。 “他不该被遗忘。” 他不该,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秦知悯沉默了下来。 雨雾弥漫,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叶云樵能看清秦知悯泛红的眼角,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着的情绪,能看清他强撑着冷静,却止不住颤抖的指尖。 过了很久,叶云樵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手,轻轻抚上秦知悯的脸庞。 动作极柔、极缓,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个人的脸,而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他其实早该发现的。 从秦知悯惧怕他的死亡,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夜晚起。 从秦知悯记得他的喜好,知道他有黑暗恐惧症起。 从他们相遇时,明明素不相识,他的心脏却突兀地泛起钝痛起。 他曾以为是巧合。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的初见,不过是秦知悯跨越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重逢。 叶云樵的声音很轻,问出了一个早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所以,他是谁?” 秦知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是灵魂深处挖出的答案: “他是,叶云樵。” 话音落下的一瞬,一滴泪滑落。 清透的泪滴沿着秦知悯的睫毛滑下,坠落在叶云樵的手上。 这一滴泪,从北雊的断壁残垣落下,从金銮殿前的血色风雪落下,从漫长等待的孤寂岁月落下,从千百次梦中惊醒的深夜落下。 最终,在这个夜晚,在风雨交加的世界里,落在了他的掌心。 秦知悯在叶云樵死去的那一刻,没有哭。 在他醒来再次看见叶云樵的时候,也没有哭。 可此时此刻,在这瓢泼的大雨中,在这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对话里,他终于流下了眼泪。 因为这份沉默的等待,这份无人知晓的悲哀,这份隐忍得太久的爱意,在这一刻拥有了答案。 雨声依旧,风声猎猎,天地辽远,而他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阿樵。” “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这一句话,度过漫长的时光,终于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这一句话,比任何誓言都要郑重,比任何承诺都要沉重。 秦知悯没有再开口,他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已经将那段尘封已久的秘密,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叶云樵。 现在,轮到叶云樵的响应了。 他可以质疑,可以否认,可以后退一步,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以当做这场风雨,这场迟到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告白,只是一个错乱的梦境。 可是,叶云樵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低下眼睫,指腹沿着秦知悯的脸廓滑至他的耳侧。 最后,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然后,很认真地看着秦知悯。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知悯。 那个冷漠、理智、擅权谋的秦家掌权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眼眸通红,肩膀绷紧,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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