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管事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回话道:“是。按时辰来说,该是来了的。可要我派人去催催?” 谢放:“不用。应该快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楼梯传来脚步声。 不一会儿,小厮福禄走进门来,“爷,长庆楼的那位哑巴少东家到了。” 谢放转过身。 谢二爷一双寒潭般的眼睛盯着福禄,福禄被主子这眼神看得背脊直发凉。 他就说么! 爷自病痊愈了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爷哪里会用这种叫人背脊发凉的眼神看人! 谢放淡淡出声,“福禄。” 谢二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福禄不知怎的,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立即挺直了腰背,“是,爷。” … 春行馆大门外。 阿笙手里头拎着精致的黑色镂花食盒,脑袋时不时地朝院子里张望着,小脸很是有些着急。 阿笙也是近日才听闻,二爷病了。 听说是淋了雨,感染了风寒,一连病了大半个月。 难怪这段时日二爷都鲜少点他们长庆楼的外送,便是他先前每日都到福桥去,便是下雨天,撑着伞打桥头过,偶尔也瞧见春行馆的大门开着,也没有见到过二爷。 他还以为是二爷有些腻了他们长庆楼的吃点。 未曾想,二爷竟是病了。 阿笙自从得知二爷病后,早早便想来探望,可他一个酒楼家的少东家,堂堂北城谢家的二少爷,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 怕门房不肯让他进去,又担心他上赶着探望二爷这件事被传出去后,说他有意攀附。旁人说什么不打紧,就怕二爷误会,烦了他。 便只能等着、忍着、熬着…… 幸好,二爷偶尔有点他们长庆楼外送的习惯! 是主动提出来这儿跑腿的。 他自小时候起,便常年混在厨房,前年起,爹爹便让他正式拜了乔伯伯为师,一直跟在乔伯伯身边学手艺。如今,店里一些相对简单的菜品都是由他来练手。 二爷今日点的这几道都相对比较简单,便都是出自他的手。既是他下的厨,由他去送给二爷,也能够第一时间收到二爷的反馈,爹爹也便应允了。 期间,阿笙让乔伯伯替他看着火候,去店里的休息间,换的身上这身衣服。 小厮进去通传还未出来,阿笙忙低头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衣衫。 他身上穿的是长宁街上丰裕衣铺子定做的宝蓝长衫,用的是香云纱的料子,面料光滑,又轻薄,是爹爹为了让他在相亲时装点“门面”用的。 脚上穿的是黑色的软布鞋。 无论是这一身长衫还是软布鞋,他他平日里都舍不得穿,他平时干活也用不着穿这么般好面料的衣服。 今日……今日不同的。 脚步声响起。 福禄从院子里走来,跨出门槛,“哎,哑……” 忽地想到了什么,福禄生生地将“巴”字给吞了下去。 他拱手朝阿笙做了个作揖,略带着些许别扭,“阿笙少爷,二爷请您进去。” 福禄跟在谢二爷身边多年,平时多少商贾、名人甚至是地方官员,为了得他通传,无不客客气气? 何曾……何曾对一个酒楼家的小公子这般客客气气过? 只是二爷有“言”在先,福禄不敢不照做。 万一被爷听见了,以爷言出必行的性子,是真会赶他出府的! 阿笙是早就被“哑巴”、“哑巴”给叫习惯了的,他也知晓二爷家的两个小厮脾气大不同。 福禄不似福旺,福旺没什么心眼,人也好亲近。福禄不大一样,有点瞧不起人,嘴也有点不大客气,可从未刁难过他,也没像有些人那样欺负他是个哑巴,就是瞧着不大好亲近而已。 冷不防见听见福禄喊他“阿笙少爷”,还给他拱手作揖这般客气,阿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有些意外。 弯着眉眼弯,因着拿食盒不方便,阿笙便朝福禄回了个躬身。 可福禄已经将身子转过去。 阿笙自讨了没趣,也不恼,仍旧是一副笑模样,拎着食盒,跟在福禄身后,跨进院门。
第3章 陪我坐坐 谢放如今居住的春行馆,乃是前都督康闵的别院之一。 紧挨着总都督府。 前朝没了,康闵这个总督自是再当不成。没多久,仕途上不得志的康闵便郁郁而终。 谢放同康闵一位后人交好,便从对方手中买了这处别苑。 这别院既是前总督的住处,自是气势非凡。一进大门,迎面便是一座十分高大气派的照壁。 前朝尚未覆灭时,这总都督府寻常百姓如何进得来? 阿笙头一回来时,便被这高大的照壁惊了惊。一般有身份人家的家底或者是普通百姓家中也会有这照壁,可从来没瞧见过这么大的! 阿笙不是第一次,也便没有再像头一回来时那样,仰着脑袋,微张了嘴,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低垂着眉眼,目不斜视地、乖巧跟在福禄的身后。 穿过大堂,往后花园走去。 尚未走至后花园,便听见一声声清脆、活泼的鸟鸣声。 奇怪,今日怎的只听见那金丝雀鸟在唱? 以往他来时,每回总能听见黄腰柳莺同红嘴相思鸟在那儿一同竞技,声音一只赛一只地亮、脆,响,高……以至于那金丝雀鸟都不张嘴,只垂着脑袋,只顾埋头梳理自己那一身漂亮的杏黄羽毛。 今天这金丝雀鸟怎的这般活泼,像是忽然对自己信心十足了,声音里头都透着得意。 是黄腰柳莺同红嘴相思鸟同时病了? 阿笙微仰着脑袋,去瞥那廊檐下的一溜鸟笼,待至瞥见近乎全空了的笼子,大大吃了一惊。 符城谁人不知二爷就喜欢这些个小生灵? 原先廊檐下笼子里的那些鸟呀,雀啊什么的,要么是符城当中的贵绅托人找了那些毛色好,音色亮的送给二爷,要么是二爷自己斥重金去那些玩鸟的人手里头买的。 每一只都是心头好。 怎,怎的全空了? 阿笙望着那空了的鸟笼,犹自出神。 冷不防,同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二,二爷? 可不么,那站在绿瓦挑檐下,伸手逗鸟的人,不是谢二爷是谁? 心登时就跟戏台上被敲的大锣似的,“咚咚”!“咚咚!”一声赛一声地响。 险些连手中的食盒都要拿不住! 阿笙慌忙低下头去—— 怕冒犯了谢二爷。 … 长廊屋檐下的鸟笼里,金丝雀站在栖木上,得意地仰着脑袋,扯着歌喉放声唱曲儿。 谢放站在廊檐下,将手靠在笼边,那雀儿以为有吃的,便将脑袋从笼中探出,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 谢放不由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这只手修长、漂亮,远没有日后的可怖的疤痕。 记得刚重生的那几日,便是拿衣服都会手抖,喝汤都会洒了水,夜里更是被噩梦缠身。梦得最多的,除了阿笙,便是他这双手被几十号人踩在沾满尘土的地上,反复地碾压、践踏…… 一身冷汗地醒来,凉衫都湿透。 天色未亮,鸟声已起。他便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那鸟啼声,不再让自己睡过去。 待到稍微能下床走路,他总算渐渐地重新适应双手完好的日子,夜里不再噩梦连连。 这段时日,还多亏了这鸟叫声。是这鸟叫声提醒着,他已经从前尘噩梦中醒来。 天气好的时候,他便会唤来福禄或是福旺,搀他到这院子里,走走,坐坐,看看、逗逗这笼中的雀儿。 其它只鸟儿都已被他亲手放了,寻找它们的自由去了。 独独只留了这一只金丝雀鸟,是因为这一只,最像他—— 空有响亮的名头,漂亮的毛色,却是连叫声都不是最出彩的,连柳莺同相思鸟都及不上。 如同他这个谢二爷的名头,听着好听,实则不过是个虚名。 他是几个兄弟当中最不成器的。 没有大哥的权势,也没有几个弟弟那样有着可以仰仗的母家,他对权势、富贵亦无野心。 他以为他尽心竭力辅佐父亲,便也算是为谢家尽一份力。 反倒惹父亲猜忌。 于父亲而言,他怕就是这笼中雀。 高兴的时候,喊他一起陪着会客,画几幅画,写几个字,哄客人高兴,哄他高兴。 一只鸟雀,只需要哄主人高兴便可,倘使嘴利爪锋,自是再留不得。 鸟雀通人情,这雀儿见了他,远远的便扯着喉歌唱,隔着笼子,便伸出脑袋,亲昵地轻啄他的指尖。 一副讨好模样。 那时的他,在父亲眼中,是不是便是这么个形象? 只是雀儿这么做,煞是可爱。 父亲眼中的他,怕只余可笑。 雀儿先是亲昵地用脑袋蹭谢放的指尖,见他没动作,又用鸟喙轻啄,提醒主人,该给它喂食了。 小家伙哪里知道,谢放今天的心思根本不在它身上—— 他的耳朵总是留意去听那身后的脚步声。 … 近了。 谢放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 他的余光已然瞥见一抹宝蓝色身影。 谢放的心止不住地乱跳。 上一世,于战火中,他历经颠沛离乱,火车于汽笛声中缓缓驶进北城城门,他心中波澜未掀。 他一生奉行“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放浪形骸,凡事洒脱不羁。 无论是家还是故乡,都未能牵动他心绪半分。所谓近乡情怯的情感,于他从未有过。 眼下不同。 头一回,他体会到了何为“情怯”。 他从不知道,原来人会在一瞬间涌上期许又惶恐,兴奋又紧张此类复杂心绪。 身体仿佛置身于大浪中的孤舟之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紧张到浑身僵直,连站都要不能站稳。 … “爷,阿笙公……”子到了。 福禄禀报的话没能说完,背对着院门,站于廊檐之下的挺拔身影已然转过身。 谢放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 阿笙,他的阿笙…… 谢放眼底一派恍惚神色。 原来阿笙两边的脸颊曾这般圆乎过么? 少年白白嫩嫩的脸颊中透着些许绯色,宛若雪白中点了一团粉的糯米软糕。 鼻尖泅出了一点的汗,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是极黑极亮,像是被一场春雨浸润过后的溪涧黑石。 不像那些年……脸瘦得近乎脱相。 不变的是,即便拖着他这么一个大的累赘,阿笙的眼睛依然很亮。 总是弯着眉眼对着他笑,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像是这个世间无任何烦恼之事,每日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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